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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一阵开饭的号角声惊醒了他。他以前有一次在阿迪朗达克参加暑期学校经常听到这种号角声,他渐渐记起自己哈维·切尼已经淹死在大洋之中,但他身体太弱,还无法把发生的事情全都想起来。他的鼻孔嗅到一种新的气味;背上感到一股潮湿的寒气,而且更要命的是盐水湿透了他的全身。他张开眼睛,发觉自己仿佛还躺在海面上,因为四周依然是奔腾的海浪,像是一座座银色的小山,但实际上他躺在一堆半死不活的鱼上,有一个肩膀宽阔身穿蓝色运动服的人背朝着他。

  “多想也没用啦,”那男孩想道,“我是死了,那是千真万确的,而且这事全怨我自己。”他呻吟了一声,那个人回过头来,卷曲的黑发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对小小的金耳环。

  “啊哈,这会儿你觉得好些了吗?”那人说,“你就这样躺着吧;我们让船更平稳一些。”他猛一使劲,使摆动不定的船头冲上没有水花的浪峰,那浪峰足足把船掀起二十英尺来高,然后又让船滑入平滑如镜的低谷。但这种攀登浪峰并不妨碍穿蓝色运动服的人继续说话。“我说,干得不错吧,我赶上了你。嗨,什么?我在说,你那条船赶不上,可见我干得有多么出色啦。你怎么会跌出来的?”

  “我晕船了,”哈维说,“头一晕,不知怎么就跌下了船。”

  “恰巧我在吹号,你的船有点偏航。那时我看到你整个儿摔了下来。啊,什么?我以为你要被螺旋桨搅成碎块作鱼饵了,谁知你漂啊漂到了我这儿,我就当你是条大鱼捞了上来。这下你就死不了啦。”

  “我在哪儿?”哈维说。他看不出自己躺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

  “你在我的平底船上。我名叫梅纽尔,我是从双桅船‘海上号’上下来的,那是格罗萨斯脱的一条船。我就住在格罗萨斯脱。不久我们就能吃上晚饭啦,啊,什……么?”他似乎有两双手和一个铁一般的脑袋,吹响一只大海螺还不过瘾,他说什么也要站着吹,身子随着平底船一起摆动,尖得让人受不了的螺号声回荡在浓雾中,哈维不知道他这种“娱乐”持续了多久,因为他心惊胆战地躺在那儿,目睹着雾气腾腾惊涛骇浪的景像。他仿佛听到了枪声、号角声和呼喊声。有样东西比平底船大,却相当轻快,隐隐约约出现在旁边。顿时有几个不同的声音说起话来,他掉进一个翻腾起伏的黑洞,那儿有一些穿油布雨衣的人给了他一杯热饮料,脱去了他的衣服,接着他就倒头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听到船上头一次开早饭的铃声,心里很纳闷为什么他的特等舱变得那么窄小。他转身一看,原来那是一个三角形的小间,像是一个洞穴,有一盏灯挂在粗大的方梁上照着亮。有一张伸手可及的三角形桌子从船头滑到了前桅。后面部头有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普利茅斯火炉,旁边坐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有张扁平的红脸和一双闪亮的灰眼睛。他身穿一件蓝色运动服,脚蹬一双高统胶靴。地上放着几双同样的胶靴,一顶旧帽子和几双破羊毛袜,还有一些黑色黄色的油布雨衣挂在睡铺旁边摆来摆去。那地方充满了一种大包棉花散发出来的气味。那油布雨衣更有一种特有的气味,特别浓重,使人想起煎鱼、照明油脂、油漆、胡椒和发霉烟草的气味。而所有这些气味又被一种船舱里始终萦绕下去的咸水味紧紧地箍在了一起。哈维厌恶地看了看自己那张不铺被单的床位。他还躺在一块疙疙瘩瘩邋里邋遢的褥子上。接着他又发现那条船动起来也跟轮船不同,它既不滑行也不颠簸,不知为什么倒像是在浑身扭动,就像一匹小马让疆绳牵住时一个模样。海水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周围的横梁也在嘎嘎作响,像是哀诉。所有这些都使他哼哼卿卿——表示不满,这时他想起母亲来了。

  “觉得好些了吗?”那个男孩咧嘴笑了笑。“来点咖啡?”他用洋铁杯盛了一满杯咖啡,放了些蜜。

  “没有牛奶吗?”哈维说,他环视黑暗的双人铺,好像那里能找到一头奶牛似的。

  “喔,那没有,”那男孩说,“多半到九月中才会有。这咖啡不错,是我煮的。”哈维默默地喝了,那男孩递给他一盘香脆的煎猪肉,哈维狼吞虎咽地吃了。

  “我把你的衣服烘干了。看上去有点缩水。”那男孩说,“这些衣服跟我们的式样不同——没有一件相同。你转个身看看有没有受伤。”哈维东转转西转转伸展下身子,说不出有什么受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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