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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他再也没想到贝纳尔斯是个脏得出奇的城市,不过人人见到他的僧衣都很尊敬,这点倒令他觉得愉快。全城居民至少有三分之一经常求神拜佛,尊崇各式各样的苦修圣者。基姆是由一个偶然碰到的旁遮普农夫指点来到特丹卡庙的,那庙在城外大约一里,离萨纳斯不远。那农民是属于坎波阶级,家居朱伦多尔道。他把家乡所有神祗都拜过了,求他们医好他的小儿子,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试试贝纳尔斯看。

  “你是从北方来的?”他像他家里那条心爱的公牛一样,排开又窄又臭的街道上的人群,问道。

  “啊,我知道旁遮普。我母亲是个山地姑娘,我父亲是安里察尔省的亚拉人。”基姆油嘴滑舌地说那老走江湖的话。

  “何处的亚拉——朱伦多尔?哎呀!那我们等于是邻居。”他对自己怀抱着的那个哭泣的孩子充满慈爱地点头,“你替谁服务?”

  “特丹卡庙里一位极有圣德的人。”

  “他们大都是极有圣德也极贪心的人。”那位贾特农夫愤然说,“我在多处寺庙里把脚都走得皮开肉绽,可是我那孩子一点都没好,他妈也病了……嘘,别做声,小宝贝……他发烧的时候我们替他换了一个名字。我们给他穿上女装……我们什么都做了,除了——他妈打发我到贝纳尔斯来的时候——她其实应该跟我一起来的——我说萨基·萨瓦苏丹对我们最灵验。我们知道他多么宽大仁慈,可是南边的这些神对我们是陌生的。”

  那孩子在他父亲肌肉虬结的粗臂形成的软垫里转过身来,透过沉重眼睑望着基姆。

  “难道都不灵验吗?”基姆轻松地带着兴趣问。

  “都不灵验——都不灵验。”那孩子说,嘴唇烧得干裂。

  “神至少给了他一个好脑筋,”那父亲得意地说,“再也没想到他那么聪明地听我们讲话。前面就是你那个庙。现在我穷了,许多和尚跟我打过交道——可是我的儿子究竟是我的儿子,要是把这个礼给你师父便能治好他的痛——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基姆思量了一下,心里不无得意。三年前他会迅速利用情况赚到钱便毫不考虑地溜掉;如今那贾特农夫对他的尊敬证明他是个大人了,他自己也已尝过一两次这种发烧的滋味,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饥饿造成的病象。

  “你把他叫来,我会把我最好的一对公牛抵押给他,请他把我孩子的病治好。”

  基姆在雕琢的厢门前停下。一个从阿兰米尔来的奥斯瓦尔阶级放债的刚消尽了放高利贷的罪,问他做什么。

  “我是西藏圣者德秀喇嘛的弟子——他在庙里,是他叫我来的,我在外面等着,请你告诉他。”

  “别忘了我的孩子,”那可怜的贾特人回过头来说,跟着又用旁遮普语大声喊道:“啊,圣者——啊,圣者的徒弟——啊,全世界的神灵——请看门口坐着病患!”这种哀号在贝纳尔斯遍处可闻,路人根本不理会。

  那赎了罪与世人无忤的奥斯瓦尔发债的把话传到他身后黑暗处,那从容而不计究的东方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溜过去;因为喇嘛在他禅房里睡觉,没有僧人肯叫醒他。等到点球咔哒咔哒的声音又打破有塑像的内院恬静时,便有个沙弥轻轻说:“您的徒弟来了。”老喇嘛急忙神情肃穆的从阿罗汉神像所在的内院大步走出去,连祷辞也忘了收尾。

  喇嘛修长的身子在庙门一出现,那贾特人便跑上去,举起他的孩子,喊道:“瞧瞧这孩子,圣者,如果神要他活下去,他就活得了——活得了!”

  他在腰带里探索,掏出一枚小银币。

  “什么事?”喇嘛的眼睛转注在基姆身上。他说的鸟尔都语显然比许久以前在那门参参玛大炮下清楚得多;可是那贾特人不给师徒谈话的机会。

  “只不过是发烧罢了,”基姆说,“那孩子营养不良。”

  “他吃什么都不舒服,他妈又不在这里。”

  “只要您答应,我可以治这个病,圣者。”

  “什么!他们把你变成一个郎中了吗?等一等。”喇嘛说,一面在庙阶最低一级那贾特人身旁坐下。基姆一面用眼梢儿望,一面打开那小槟榔盒,他曾经在学校里梦想以洋大人面貌在喇嘛面前出现——先戏弄那老人一番,然后显露出自己的真面貌——这完全是孩子的梦想,他皱着眉在药瓶中找来找去的时候,这出戏还没有演完,停一停想一下,又不时念念有词。他有奎宁片和深褐色的肉汁片——极可能是牛肉做的,但是这不关他的事。那小孩不肯吃,只贪婪地吸吮肉汁片,说是它的味儿像盐。

  “那么你拿这六片去,”基姆递给他,“赞美众神,把三片放在牛奶里煮;另外三片泡在水里。他喝了牛奶之后再给他这个(半粒奎宁丸),要把他盖得暖,给他另三片泡的水,等他醒了再把这白药丸的另半粒给他。这里还有一片褐色的药他一路可以吸吮回家。”

  “神哪,多么高明!”那个贾特农夫一面迅速把药抓过去一面说。

  基姆对于自己患秋疟时的治疗法只记得这么多——除了嘴里的念念有词,那是做给喇嘛看的。

  “现在你走吧!明天早上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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