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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说斯图,这帮老小子可真够有趣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一个戴结婚戒指的。职业大兵,混不上去的家伙。”

  飞机着陆前半小时,诺曼·布吕特不知怎么昏了过去,莉拉又开始尖叫起来。两名阴着脸的乘务员用毯子把诺曼裹了起来,他很快恢复了知觉。莉拉却平静不下来,不停地尖叫。过了一会儿,她推开两个孩子,把刚才吃进去的鸡肉沙拉三明治全吐了出来。两个“老小子”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打扫了秽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莉拉大声叫着,“我丈夫怎么了?难道送我们去死吗?我的宝贝们会死吗?”她左右腋下各夹着一个“宝贝”,他们都把头埋在她丰满的怀里。吕克和鲍比吓得不轻,看上去很不自在,特别是莉拉这么一闹,两个孩子更是不知所措。“为什么没人回答我?这还是美国吗?”

  “怎么就没人让她闭嘴?”克里斯·奥尔特加的抱怨从机舱后部传来。“怎么能让一位高贵的夫人像个破唱机似的叫唤个没完呢。”

  有个军人强迫莉拉喝下一杯牛奶,莉拉真就闭上了嘴。剩下的时间里,她注视着窗外机翼下掠过的茫茫原野,有时哼上几声。斯图想,杯子里除了牛奶,一定还有点别的东西。

  飞机着陆时,4辆卡迪拉克大轿车早已等候在那里。阿内特的居民们上了其中的3辆,护送的军人上了剩下的那辆。斯图估计,那些没有结婚戒指就是说很可能没有家属的军人们现在肯定也在这个楼里的某个地方。

  门上的红灯亮了。那个类似于气泵或压缩机或其他什么玩意的东西停下来之后,一个身穿白色太空服的人走了进来。是丹宁格医生。他年纪很轻,黑头发、橄榄色的皮肤,轮廓分明,嘴唇有些发白。

  “帕蒂·格里尔说你给她添了点麻烦,”丹宁格走近斯图,声音从他胸前的扬声器传出来。“她很难过。”

  “大可不必,”斯图用轻松的口气说道。做出轻松的样子来也不容易,但他实在不想让这个人觉察到自己的怯意。从丹宁格的作派来看,属于在弱者面前颐指气使,见到上司则巴结逢迎的类型。这种人如果觉得你手里有镇得住他的东西,就会温良恭顺;而一旦让他感觉到你害怕他,就会送给你那块古老的蛋糕:薄薄一层糖屑——“很抱歉我无可奉告”——下面是厚厚的面粉,对那些打听不该知道的秘密的愚蠢小民的轻蔑。

  “希望你回答几个问题,”斯图说。

  “我很抱歉,不过……”

  “如果想让我合作,请回答我的问题。”

  “到时候你就会……”

  “我会叫你觉得很棘手。”

  “我明白,”丹宁格有点气急败坏,“我实在无权告诉你任何事情,雷德曼先生,我自己也几乎一无所知。”

  “我猜你们验过我的血。瞧瞧这些针眼。”

  “不错。”丹宁格警觉地说。

  “为什么要验血?”

  “我再说一遍,雷德曼先生,我无法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又是那种气急败坏的语调。斯图有点相信他了。他不过是这项工作中一个不错的技术员而已,看得出,他对这一点也不大满意。

  “他们把我的家乡作为疫区隔离了。”

  “这个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丹宁格下意识地避开了斯图的注视,这一次,斯图明白他在说谎。

  “为什么没看到有关这事的任何报道?”他指了指固定在墙上的电视。

  “你说什么?”

  “他们封锁了一个城镇,还在周围架了铁丝网,这可是条新闻哪,”斯图说。

  “雷德曼先生,只要让帕蒂给你量量血压。”

  “不行,如果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最好派两个身强力壮的人来。不过,不管你派多少人来,我都打算在那些细菌服上戳它几个洞。你们的人,我看也不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你明白吗?”

  他戏耍似地去抓丹宁格的衣服,丹宁格向后一跳,差点摔倒。身上内部通话系统的扬声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双层玻璃后一阵骚动。

  “我猜你们可以在我的饭里放点东西,好让我就范,但这样一来,你们的实验就不准了,对不对?”

  “雷德曼先生,你太不明智了!”丹宁格小心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你这种不合作的态度会对国家造成严重损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斯图答道,“现在明明是国家对我造成了严重损害。无缘无故把我弄到佐治亚,关在病房里,陪着一个乳臭未干狗屁不懂的什么医生闲扯淡。早点给我夹着尾巴滚出去,找个能作主的跟我说话!当然啦,你也可以多叫几个人来,用武力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我不会束手就擒的,你等着瞧吧。”

  丹宁格走后,斯图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护士没有再来,也没有身强力壮的士兵进来强迫他量血压。他想,强行得到的东西,即便是量血压这么一桩小事,结果也不会让人满意。所以眼下这段时间,他们想必不会再来招惹他了。

  他起身打开电视,眼睛盯着屏幕,却看不进去什么。内心的恐惧感不停地膨胀,犹如一头狂奔的大象。两天了,他一直惴惴不安地等着那种种可怕的症状在自己身上出现:打喷嚏,咳嗽,直到咳出黑痰,然后吐到便桶里。他惦记着其他认识的人。他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坎皮恩身上那些可怖的症状。他想起了旧雪佛莱车里死去的女人和她的孩子,恍惚间觉得那女人的脸变成了莉拉·布吕特的,孩子的脸则变成小谢里尔·霍奇斯。

  电视机一惊一乍地响着。他的心跳得很慢。隐约中,他听到空气净化器轻轻地往屋里送风的声音。毫无表情的面孔下面,恐惧正在躯体里纠缠着、翻腾着。有时,它像一头惊慌失措的大象,左冲右突,践踏着一切;有时,它又像一只游踪不定的老鼠,尖利的牙齿撕咬个不停。恐惧,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40个小时过去了,真正能说点什么的人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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