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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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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感冒,妈妈。是肺结核,得这病会死的。要是乔治去朝鲜,不出6天就得死,也就是写一封信的时间,然后是砰!砰!砰!乔治是…… 维克,帮帮妈妈,把马牵进来,我最后再说一次。 “是我感冒了,不是她,”他嘟囔着,又恢复了神智,“是我。” 他打量着房间的门,心想就算是医院,也不会有这么滑稽的门。四角是圆的,边框用铆钉固定着,下框至少高出瓷砖地面6英寸。就是维克·帕尔弗里这样的三流木匠也…… 把连环画给我,维克,你看的时间够长了! 妈妈,他抢走了我的连环画!还给我!还给我! ……不会把门做成这样。这是扇…… (铁门) 维克的意识里仿佛有个钉子,深深地扎进脑子里,他拼命想坐起来,好把那扇门看得仔细些。是的,千真万确,一扇铁门。他怎么会在一个装着铁门的医院里?出了什么事?自己真要死了吗?难道真该好好想想怎么去见上帝了吗?上帝,究竟是怎么了?他很是绝望,极力想穿透这灰色的重重迷雾,可是只有说话声,远远地传过来,他听不出说话的是什么人。 要我说碍…他们只是说说……通货膨胀,见他妈的鬼吧…… 你最好把气泵关上,哈泼。 (哈泼?是哈泼·斯科姆吗?他是谁?这名字我很熟。) 他们死了,那么…… 把手伸给我,我把你拉出来…… 把你的连环画给我,维克。 太阳缓缓地落到了地平线后面,维克房间里的光控顶灯自动亮起来。维克这才注意到双层玻璃后面有几张脸,正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他。他惊叫一声,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以为在他脑海里对话的就是这些人。其中有个穿白大褂的正急切地朝维克视野之外的什么人打着手势。维克已经是惊弓之鸟,受不了什么惊吓了。刚才悄无声息亮起的灯光,和这几张目不转睛的脸(像是穿着白大褂的幽灵陪审团),让他清醒了许多,他总算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了。亚特兰大。亚特兰大,佐治亚。就是这帮家伙来带走了他,哈泼,还有诺姆和他老婆、孩子,他们还弄走了汉克·卡迈克尔和斯图·雷德曼。天知道还有谁。维克又惊又怒。他是又打喷嚏又流鼻涕,可这不是霍乱,更不是染上倒霉的坎皮恩和他全家得的那种怪玻他发着低烧,还记得诺姆·布吕特步履踉跄,让别人搀着才上了飞机。他老婆大呼小叫地。小布吕特也在哭……哭着,咳嗽着。刺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飞机停在布伦特里郊外的一个简易机常想从阿内特镇穿过去,就必须越过93号国家公路上的路障,一些人正在架设铁丝网……伸向沙漠的铁丝网…… 怪门上的红灯闪了起来。嘶嘶作响,接着是气泵启动的声音。声音停下来的时候,门开了。走进一个人,穿着臃肿的白色充气服,戴着透明面罩。他的头在面罩后面来回地摇晃着,像是装在盒子里的气球。他背着高压气瓶,说话声音生硬刺耳,像是经过了技术处理,完全没有人类的特征,倒像是游戏机在战胜你时发出的声音:“再来一次,年轻人”。 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感觉怎么样,帕尔弗里先生?” 维克没有作声,他又昏了过去。他在白衣人的透明面罩里看到了妈妈的脸。爸爸最后一次带他和乔治去疗养院看妈妈的时候,她穿的就是一身白衣。为了不传染给其他人,她只能住进疗养院。肺结核正在肆虐,沾上了就得死。 他和妈妈说话……说他以后会听话,会把马牵回家……告诉她乔治把连环画拿走了……问她是不是感觉好些……问她是不是不久就可以回家……白衣人给他打了一针,他睡得更沉了。白衣人瞥了一眼玻璃墙后面的几张脸,摇了摇头。 他用下巴“卡嗒”一声拨开头盔通话器的开关,说:“要是这一针再不起作用的话,他恐怕活不到午夜了。” 对维克·帕尔弗里来说,“奇妙时刻”结束了。 “请把袖子挽起来,雷德曼先生,”一头乌发的漂亮护士说,“不会太长的。”她戴着手套,拿着血压箍带。面罩后的脸微笑着,那笑容让人觉得他们在分享着一个有趣的秘密。 “不行!”斯图说。 笑容略微有些收紧。“不过是量量血压,用不了1分钟。” “不行。” “是医生的吩咐,”她说,口气开始公事公办。“请吧。” “既然是医生的吩咐,让我跟医生谈。” “他现在可能正忙着。您只要……” “我可以等他。”斯图不动声色地说,丝毫没有去解衬衫袖口的意思。 “这只是我的工作。您不想给我找麻烦,是不是?”这一次,她送过来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容。“您只要让我……” “我不会合作的,”斯图说,“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派个人过来。” 护士的神色有些不安,她走到铁门旁,掏出一个方钥匙插进锁眼。气泵启动了,门“嘘嘘”地打开,她走了出去。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她嗔怪地看了斯图一眼,斯图回敬以平静的眼神。 门一关,他就从床上坐起来,烦燥地踱到窗前——窗户镶着双层玻璃,外面用栅栏封死——外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他回到床边重新坐下。他穿着一条褪色牛仔裤,上身是件格子衬衣,脚上套着一双褐色长统靴,靴边的线脚已经有些开缝。他抬手摸了摸脸,针扎一般,恨恨地把手缩了回来。他的胡子长得很快,他们不许他刮脸。 做实验他不反对,但他不能接受这种把人扔到黑暗和恐怖之中的做法。他没病,至少现在没有,但已经担惊受怕了很长时间。他不想再跟这些敷衍、哄骗的言语周旋下去,他想马上知道阿内特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个坎皮恩和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样,他至少可以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不用再不明不白地提心吊胆。 他们也想过让他问点什么,从他们的眼神里,维克能看出来。医院总有一套隐瞒真相的惯用招术。4年前,他的妻子死于癌症,那时她只有27岁。开始只是子宫出了点问题,症状紧接着像野火般迅速蔓延到全身,那些日子,医生是如何回避她提出的种种问题的:要么顾左右而言它,要么泛泛地告诉她一大堆技术性的东西,斯图都是亲身参与的。所以,他干脆什么也不问,他看得出,这让他们觉得不安。现在,是开口的时候了,也就是说,是能得到一些有意义的回答的时候了,哪怕是只言片语。 他试着自己去化解心中的种种疑团。坎皮恩和他的老婆、孩子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玻开始的症状像流感或是夏天常见的伤风,不同的是它会持续恶化,直到鼻涕堵住呼吸道,最终窒息而死,或者高烧不退直到烧死。这种病的传染率相当高。 两天前,也就是17日下午,他们来带走了他。4名军人和一名医生。他们彬彬有礼但很坚决,想抗拒是不可能的。4名军人都带着武器。从那时起,斯图·雷德曼开始感到深深的恐惧。 阿内特和布伦特里的简易机场之间当时有班车往返。和斯图同车的有维克·帕尔弗里、哈泼、布吕特一家、汉克·卡迈克尔和他老婆,外加两名军士。他们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辆军用旅行车里,任凭莉拉·布吕特怎么歇斯底里地哭闹,两名军士连一句“是”、“不”或“可能”都没说过。 其他车里也挤得满满的。斯图看不清车上都有谁,不过他看到霍奇一家五口、克里斯·奥尔特加、卡洛斯的弟弟和志愿救护车司机。克里斯是“印度海角”酒吧间的侍者。他还看到了帕克·内森,斯图家旁边拖车停车场的那个老人和他的妻子。斯图猜想,他们可能把加油站里所有的人以及在坎皮恩撞上气泵之后所有跟加油站里的人讲过话的都集中起来了。 在镇的边界处,两辆橄榄绿卡车把公路封了起来。斯图猜测,其他进入阿内特的公路很可能也被封闭了。他们正在拉设铁丝网,要把这个镇与外界隔离,可能还会布置哨兵站岗。 看来情况很严重,极其严重。 他耐心地坐在那张对他来说纯属多余的病床边的椅子上,等着护士领个人回来。领来的第一个人准不管用。也许得捱到清晨,才会出来个说话顶用的人,这个人有可能说出他想知道的一切。他不怕等待。耐心,一直是斯图·雷德曼的强项。 为了消磨难耐的时光,他开始一一回顾同车去机场的那些人的身体状况。诺曼是唯一明显有病的人,咳嗽、吐痰、发烧。其余的人看起来也就是或多或少有点儿感冒。莱克·布吕特打喷嚏,莉拉·布吕特和维克·帕尔弗里轻轻地咳嗽。哈泼鼻子老是不通,他不停地擤鼻涕。斯图记得小时候也有那么一次,2/3以上的孩子都感染了某种病菌,他当时护理过一二年级的学生。眼前这些人的症状似乎跟那些孩子差别不大。 然而,最使他感到惊恐的——或许只是巧合——是他们的车刚刚驶上机场公路时出现的一幕:开车的军士突然惊天动地爆发出三个大喷嚏。很可能仅仅是巧合。得克萨斯东部的6月对过敏的人来说是个难受的季节。也许,这个司机仅仅是偶感风寒,再普通不过的风寒,而不是传染上了其他人的离奇的怪玻斯图宁愿格信是这么回事。要是病菌以如此之快的速度从一个人传染到另一个人…… 军人护卫队跟他们一起上了飞机。这些军人神情麻木,除了告诉他们目的地之外,概不作声。飞机将飞往亚特兰大。到了那儿,该知道的就知道了(显然是在说谎)。军人们拒绝透露任何其他消息。 哈泼一直坐在斯图旁边,喝得烂醉。这是架地道的军用飞机,但酒饭相当不错,属于一等空勤人员的待遇。当然,照顾大家吃喝的不是漂亮的空中小姐,而是面无表情的中士。只要别在乎那么多,你肯定会感到惬意。莉拉·布吕特这会儿也平静下来,搂着她的一对小家伙。 哈泼嘴里抽着苏格兰香烟,又往斯图身边靠了靠,斯图沉浸在一片暖洋洋的烟雾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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