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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这里只许男人进来,罗——西,神庙在沙沙低语着,然后又补充说,诺曼总是说他不想回答她的任何问题,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在生她的气;男人本来就是这样。

  她走过去时看了看祭坛的位置,迅速移开了视线。那里现在是空的,上面既没有布道的讲坛,也没有宗教信条和神秘的书本,但是她看见在光秃秃的石头上面映着一个盘旋的章鱼的黑影,锈迹斑斑的颜色暗示着那里曾经是血迹,巨大的黑影意味着多年来那里曾经溅洒过大量的鲜血。

  神庙又在低语:那是拱形汽车旅馆,罗——西。石头上的树叶旋转起来,发出一种从没有牙床的嘴巴里发出的那种笑声。他们办理了登记手续,却没有办理付账手续就——走——了。

  罗西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不想听见那些声音。她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甚至有些期望当她走近大门时,它会砰地一声在她面前关上,但是她盼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诺曼的脸也没有出现。她走上一小块台阶,闻到一股雨水带来的生机勃勃的青草气味,尽管雨还没有完全停下,空气却已经开始变得温暖起来。到处是沙沙作响的雨点声和阵阵雷鸣,那已经是最后的余音。已经沉默多时的婴儿这时又开始在远处啼哭起来。

  罗西。

  这一次不是神庙发出的声音。这是诺曼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她突然意识到她闻到了诺曼的科隆香水味儿。我的弟兄们除了英国皮衣,别的什么都不穿。她感到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他就在她的身后。

  从后面伸出手来够她。

  不,我不相信。即便是我想要相信,也绝对办不到。

  这是个很愚蠢的想法。愚蠢到足以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但这想法使她镇静下来。她走得很慢,心里十分清楚:假如走得太快就会迷路。她又下了三个台阶,来到一个她在心里把它叫做公牛花园的地方。雨还在下,但是小得多了。风势已经减弱,罗西走进一个用两排玉米杆组成的通道,听到不远处有溪水咆哮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当她走出玉米杆通道时,看见在不到十五英尺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溪,它大约有十英尺宽,从两岸舒缓的坡度可以判断出,溪水原来很浅,只是雨水的流量稍稍增加了河水的深度。小溪中间有四块大石头,在水流冲刷下变成褪了色的乌龟壳。

  溪水呈现着柏油般乌黑的颜色。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往前走,一边用手挤掉头发上的雨水。走近小溪后,她闻见一股奇特的矿化物气味,那是一种浓烈而诱人的金属味儿。她突然觉得口渴难忍,嗓子眼里直往外冒火。

  你不能喝这里的水,无论多渴也不行。绝对不行。

  对,她就是这么对她说的;而且她还警告过她,即使她被那溪水仅仅弄湿了一根手指,她也会从此忘掉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的姓名。但是真有这么糟吗?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考虑一下,如果能够忘掉诺曼,忘掉他曾经为了她而杀过人,难道事情真的很糟糕吗?罗西咽了一口唾沫,感到嗓子里面像有干柴烈火在燃烧。她用手在身上使劲儿拍打,从乳房和脖子周围收集到一些水分,然后嘴巴对着手掌贪婪地吸吮。这办法并没有消除口渴,反而加剧了口渴的程度。溪水绕着台阶流过,闪耀着诱人的黑色亮光,浓烈的矿泉水味儿充斥着罗西的整个大脑。她知道那水的味道一定像淡而无味的、陈旧的糖浆水,她还知道那种奇怪的咸味和溴化物气味儿充满喉咙和肚子时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那是一种使人能够遗忘一切的泥土气息。她会忘掉普拉特夫人,她曾经告诉她,她的全家都在高速公路上遇难了;她会忘掉举着蒙古铅笔和黑杆网球拍的诺曼,忘掉维尼酒吧里的那个男子,还会忘掉那个把姐妹之家叫做同性恋福利会的胖女人。她多想忘记她曾坐在屋角,肾脏的疼痛使她呕吐个不停,还得吐在围裙里。忘掉这一切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有些事忘记与否没有什么差别,而另外一些,例如诺曼用网球拍对她所做的一切,则必须忘记……忘到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甚至在梦中也没有发生过的程度。

  罗西全身发抖,眼睛盯着像透明丝带一样静静流淌的黑色溪水,嗓子眼里像是在燃烧。她不停地眨眼,想象自己弯下了腰,把整个脑袋伸进水里,像头牲口一样痛饮一番。

  在忘掉那些灾难的同时,你也会忘记比尔,理智带着一丝遗憾在对她窃窃私语。你会忘记他那双有着褐色眸子的浅绿色眼睛,以及耳轮上扎过耳朵眼的小圆疤痕。近来发生了许多值得你记住的事情,罗西,你是知道的,对吗?

  罗西不再犹豫了。她走上第一块大石头,伸出双手保持身体平衡。从她的睡衣包裹里不断地流下来红色的水,她能感觉到里面包裹着的石头的分量。她左脚踩在石头上,右脚站在岸边,鼓足了勇气,抬起右脚,往前边那块石头上迈去。一切顺利。她又举起左脚,迈了一大步,跨上第三块石头。这一次她的身体有点失去平衡,向右边摆了摆。她举起左手摇晃了几下来维持平衡,溪水被石头晃动得哗哗作响。这时她已经站在了小溪的中央,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

  罗西担心再犹豫下去很快就会冻僵,她踩上最后一块大石头,一步跳上了长满枯草的岸边,只三步就走到了前面的丛林中,她意识到,剧烈的口渴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总算过去了。

  丛林里似乎活埋着一些巨人,他们伸出手臂,用没有果实的树枝向空中无言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谋杀。枯萎的树枝相互交错纠缠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了奇怪的几何图形。一条小路通向这些几何图形。这条小路的保镖是一个裸体的男孩雕像,他那根直挺挺的生殖器硕大无比,双手高高地举在头顶。当罗西经过他时,他那双没有眼珠的石头眼睛对着她眨眼。这一点她十分肯定。

  嗨宝贝儿!石头人在她的脑海里愤怒地说,想下来吗?想跟我玩儿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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