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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她克制住想从雨水中跑掉,从石头脑袋的视线中彻底消失的欲望,继续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自己的道路,留神不要踩到破裂的石块上,以免扭伤踝骨或者引起骨折。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谁知道会有哪些恶毒的东西隐藏在黑暗之中,趁你不备时扎你一下或咬你一口?

  雨水顺着她的肩肿骨,沿着脊椎骨一直流淌下去,虽然她感到比任何时候都要冷,但她仍然站在台阶的最高处,注视着神庙高大而幽暗的门廊顶部。她在自己的油画中没有看到过这一画面;它们消失在房檐下面的阴影之中。

  这是一个背靠电话线柱的表情冷酷的男孩,他的头发搭在前额上,夹克衫的领子翻立着,下嘴唇上叼着一支香烟,他歪斜着髓骨站在那里,活生生一副懒散的样子,那姿势一看便知在70年代末一定是个最酷的家伙。那家伙还在说着什么,好像在说:嗨,宝贝儿,嗨宝贝儿嗨宝贝儿,想躺下吗?想骑在我身上吗?想给我做伴吗?

  那是诺曼。

  “不,”她喃喃低语着,似乎是在呻吟,“哦,不。”

  哦,对,那正是诺曼。毫无疑问,诺曼靠在州立大街和奥布莱威利49号公路交叉路口的电话线柱上,看着来往的车辆,听着BEEGEE摇滚乐队《你该跳个舞》的歌声从芬尼根酒吧传出来,大门敞开着,音量调到了最大。

  一阵风吹过,罗西又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它不像是受到了伤害,却像是肚子饿了的声音。微弱的哭声令她的视线从那个悲惨而肮脏的雕像身上转移开,她开始赤着脚挪动起来。正当她要通过神庙的门廊时,她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她实在克制不住想看一眼的欲望。小诺曼不见了,她看见就在门廊的上方刻着一行字:把我的爱滋病传染走,老兄。

  梦境中的一切就像水一样,没有什么东西是持续不变的,她想。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温迪”仍然站在倒塌的石柱旁,低下头扫视着她身上那件沾满了泥水的乱糟糟的衣服。罗西举起没有拿睡衣的那只手冲着她摇晃了一下;“温迪”也举起了一只手算是回答,然后站在那里继续观察着,好像已经忘掉了倾盆大雨。

  罗西走过宽阔而冰冷的门廊,进入了古庙之中,有点紧张地站在后面,假如她看到……哦……无论她看到什么,她随时准备立即逃跑。“温迪”告诉她不要向鬼神提出任何问题,但是罗西猜想那个红衣女人应该乐观自信一些才对。她毕竟回来了。

  她猜测里面比外面暖和多了,没想到那里有一种潮湿石头发出的逼人寒气,那是一种从墓穴中发出的寒气,这时她不能确定是否要走进正前方那个被阴影笼罩的、撒满落叶的门廊。这会儿她感到太冷了,全身上下都出奇的冰凉,连周围的空气都寒冷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她打着哆嗦,急促地呼吸着,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皮肤里往外冒着热气。她用手指尖摸了摸乳头,毫不惊讶地发现自己摸到的就像是一块石头。

  她想回到山顶上那个身穿玫瑰红短裙的女人那里,赤手空拳地面对罗丝·麦德,这想法促使她往前走。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侧廊,仔细倾听着婴儿的哭声。那声音听上去好像在几英里以外,向她传达了某种具有魔力的东西。

  下去,把我的孩子给我抱回来。

  卡洛琳。这是她打算给自己的孩子起的名字,它迅速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诺曼已经从她体内夺走了那个孩子。她胸中又开始爆发出那种急促的悸动。她摸了一下乳头,疼得缩回了手指。它已经变软了。

  她迅速调整了视线,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公牛的神庙具有某种古怪的基督教式外观,它实际上很像奥布莱威利的第一座卫理公会教堂,她在结婚以前每周都要去两次。他们的婚礼就是在那里举行的,她的父亲、母亲以及弟弟死于交通事故以后葬礼也是在那里举行的。里面有一排排木制的老式长条靠背椅,后面几排已经翻倒在地上,一半埋入了散发着樟木气味的树叶中;前面几排还在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座位上间或放着厚厚的黑色封面的书,可能是赞美诗集,罗西就是在它们的伴随下长大的。

  当她像个新娘一样赤身裸体地走进中间的侧廊时,她所知道的第二件事就是这里的气味。门外那股好闻的树叶气味下面,隐藏着一丝令人不快的臭味。它很像松软的沃土味,又像霉菌味,还有点像腐败物质的气味。实际上它并不是其中任何一种。汗酸味儿吗?有那么一点儿像。也可能是其他液体。她想到了精液,或者血液。

  随着气味而来的是一种被一双恶毒的眼睛注视着的感觉。她感到它们在仔细地研究她的裸体,细细地盘算着,为她身体上的每一个曲线作出记号,记住她的潮湿、光滑而柔软的皮肤下面的每一次肌肉运动。

  紧紧地挨着你谈一谈,在空洞的雨水敲击地面以及枯叶上她的赤脚发出的声音下面,她好像听见神庙在哀叹着。紧紧地挨着你谈一谈……但是我们要谈的事情不需要太多时间,对吗,罗西?

  她在神庙靠前边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从第二排座位上拿起了一本黑皮书。刚一打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儿使她差点儿窒息。这一页的最上边是一幅轮廓分明、线条清晰的油画,是她年轻时读过的赞美诗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一位妇女跪在地上对一位男子进行着口淫,他的双脚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对兽蹄。实际上他并没有脸,而只有一个使人联想到是一张脸的东西。他酷似诺曼的老搭档哈里,罗西看到了二人可怕的相似之处……每当她坐下,他总是贪婪地看着她的裙边。

  油画底下,五颜六色的书页上印满了19世纪传教士西里尔发明的字母,虽然很面熟,却无法读懂。她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当她去旅行救援处向彼德·斯洛维克求救时,他阅读的正是一份用那种文字印的报纸。

  这时突然发生了令她震惊的事情。那张画突然动起来了,一根线条好像在向她白皙的。有皱褶的手指上爬了过来,在书页上留下类似蜗牛爬过的痕迹。它毕竟是活生生的。她啪地一声合上了书本,紧咬着嘴唇,把从内心深处冲出来的尖叫声又强压了下去;接着又是砰地一声,这是她把书扔掉了的声音。这声音和她压低嗓门的一声尖叫惊醒了躲在唱诗班楼厢阴影里的一群蝙蝠。有几只立即像无头苍蝇般在头顶飞来飞去,黑色的翅膀拖着令人恶心的棕色身体在潮湿的空气中乱撞一气,最后退回到洞里。前面是祭坛,当她看到金色的阳光从左边那扇打开的椭圆形侧门倾泻进来时,立刻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是——罗——西,神庙中一个毫无生气的声音在低声耳语着,听上去单调乏味得近乎可笑。你——是——罗——西——本人……到这儿来,我会——跟——你——玩儿个——心——跳。

  她不愿回头看,目光继续紧盯着洒满阳光的侧门。雨变小了,原先房顶上那种有空旷回音的水流涌动声现在变成了低沉而持续不断的哗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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