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斯蒂芬·金 > 杰罗德游戏 | 上页 下页


  也许是的。但是,我想,此刻那问题并非真正重要,杰西,你说呢?

  她头脑中的露丝·尼尔瑞发问道。人脑可以同时在多个不同的思维轨道中工作,这相当令人惊异。她发现自己就在其中一条轨道中想着露丝的情况怎么样了。她最后一次是在十年前见到她的。杰西至少有三年没收到过她的来信了。她们的最后一次交流是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有个年轻人,穿着华丽的带有轮状皱领的红天鹅绒西服,年轻人嘴巴张开着,带有挑逗意味地伸着长舌头。

  将来某一天,我的王子会伸舌头的。明信片如是说。新时期妙语。杰西记得当时是这样想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拥有安东尼·特罗洛普,垮掉的一代拥有H.L门肯;而我们给下流的明信片缠住了,还有那些粘贴广告的俏皮话,比如,事实上,我确实拥有了道路。明信片上模模糊糊地盖着亚利桑那州的邮戳,传递的信息是露丝已加入了一个女性同性恋公社。听到这消息杰西并没有太大吃惊。她甚至想到,她的老朋友能够一会儿暴跳如雷,转而又令人惊异地作小鸟依人状(有时竟是同时),也许,她终于在生活的游戏板上找到了洞眼,这个洞眼是钻出来接受她自己这颗形状古怪的螺钉的。

  她那时将露丝的明信片放进了她桌子的左上层抽屉里,她在那个抽屉里存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信件,那些信件也许根本就不会回复的。打那以后,直至现在,她再也没想起过她的老室友。露丝·尼尔瑞渴望拥有一个哈利·戴维森从来都掌握不了任何标准的变速器,即便杰西那部旧的、听使唤的彩色福特车上的变速器她也不会使。露丝在新罕布什尔大学待了三年后,竟然还常在校园迷路。她在电热锅上烧烤东西,忘了这件事,将东西烤得焦糊,这时她总是会叫起来。她常常这么干,却从来没使她们的寝室——或整个屋子失火,这的确是个奇迹。杰西脑子里这个使人信服、并非胡言的声音结果竟是露丝的声音,真是奇怪。

  那只狗又开始吠叫了。听起来它并没走近,但也没走远。它的主人不在猎鸟,这一点是肯定的。没有哪个猎人愿和这样一条喋喋不休狂吠的狗发生联系。而且,如果是主人带狗出来作简单的午后溜弯,怎么会五分钟以来叫声出自同一地点呢?

  因为你前面作的判断是对的,她的头脑里传出低语。没有主人。这个声音不是露丝的或者伯林格姆太太的。当然也不是她自认为自己的声音(不管那是什么声音)。这声音非常年轻、非常惊恐。就是露丝的声音,非常熟悉,令人奇怪。那只是一条迷途的狗,独自一个在外面。它帮不了你,杰西,帮不了你。

  然而,这种估计也许太令人沮丧了。她不知道那是只迷途的狗,是不是?肯定不知道。在这之前,她拒绝相信这一点。“如果你不喜欢它,起诉我吧。”她以低沉嘶哑的声音说。

  同时,还有杰罗德的问题。在她的惊恐及随后的疼痛中,他似乎逃逸出了她的脑子。

  “杰罗德?”她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干巴巴的,似乎并不真在这里响,她清了清嗓子,又试着问道,“杰罗德!”

  没有回声。一声不吭。根本没有反应。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已死了。所以,保持镇定,妇人——别再在痛苦中昏过去了。

  她的确在保持镇定,非常感谢。她根本无意再度昏迷。可她脑中依旧涌起一阵深深的沮丧,那种感觉就像某种深切的思乡愁绪。不错,杰罗德没有应答她并不意味他已死去,但是至少那的确意味着他失去了知觉。

  而且,也许死了。露丝·尼尔瑞补充道。我不想让你扫兴,杰西——真的——可是,你听不见他呼吸,是吗?我是说,通常你能听见失去知觉的人呼吸。他们喘着那种厚重的粗气,是不是?

  “该死,我怎么知道呢?”她说,可这么说很蠢。她是知道的,因为她读高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名热情的志愿护士助手。没过多久就弄得清清楚楚,死人会发什么声音。死人什么声音也不发了。露丝大约在波特兰城市医院时就知道这些事了——杰西自己有时把那段时间叫做床上便盆岁月——但是,即便露丝不知道,这个声音也会知道这一点的。因为这个声音不是露丝,是她自己的。她得不断提醒自己这一点,因为这个声音本身如此古里古怪。”

  就像你以前听到的那些声音。这个年轻的声音嘟哝道,那个暗日以后你听到的那些声音。

  然而,她不愿去想那件事。从来都不愿去想。难道她的问题不已经够多了吗?

  可是,露丝的声音是对的。失去知觉的人们——特别是由于脑袋上挨了重重一击而失去知觉的人——通常的确发出呼噜声的。那意味着……。

  “他也许死了,”她喃喃自语,“不错,是这样。”

  她靠向左边,小心翼翼地移动起来,同时注意这一边脖子下部的肌肉,这部分肌肉曾痉挛得那样疼痛难忍。她还未移到缚住右腕的手铐可允许的最大限度,就忽然看见了一只粉红色的、圆滚滚的手臂以及一只手的半截——实际上是后两只手指。她知道那是他的右手,因为中指上没有结婚戒指。她能看见他指甲里的白色月牙状。杰罗德总是为他的手和指甲而洋洋得意。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他有多么自负。真好笑,有时你所了解的事儿多么少。即使你以为了解了一切,了解的事还是太少。

  我想是这样的,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亲爱的:此刻,你可以拉下遮阳帽檐,因为我不想再看了。不想,一点也不想看了。可是,拒绝看东西是个奢侈,她无法,至少眼下无法消受。

  杰西万般小心地继续移动着,同时保护着她的颈及肩膀,她向左边挪至手铐允许的最远距离。并没多远——顶多又挪了两三英寸——但是角度变得够平了,使她能看到杰罗德的部分前臂,部分右肩,以及一点点头部,她不太确切,但她想,她还能看到他稀疏的头发边缘上的细小血珠。她想,至少在技术上有可能,这最后一点只是想象。她希望如此。

  “杰罗德?”她轻声低语,“杰罗德,能听见我吗?请说能听见。”

  没有回答。没有响动。她又能感觉到那种深深的思乡愁绪了,这种愁绪像一个无法止住的伤口往外直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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