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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德?”她的声音听起来细微、游移不定。这是一个在朋友的生日晚会上打碎了贵重东西的小女孩的声音。“杰罗德,你没事吧?”这话问得愚蠢,令人难以置信的愚蠢,可是,这个问题要比她脑中真正存在的问题要令人质疑得多:杰罗德,伤得狠吗?杰罗德,你想你会死吗?

  当然,他没打算死。伯林格姆太太紧张不安地说。你伤害了他,你确实已经伤害了他。你应该感到难过。可是他不会死的,这里没有谁会死的。

  杰罗德噘起的嘴巴仍然在无声地颤动着,可是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刚才他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捂着受伤的睾丸。现在,他的双手慢慢移上来,落在了他左边的乳头上,那双手落在那儿,就像是一对丰满的粉红色鸟儿,太疲倦了,再也飞不动了。杰西能看见她的光脚的形状——她的光脚——凸现在她丈夫圆圆的肚子上,为他粉红的肉色所映衬,那鲜红,仿佛是责难她的印迹。

  他在呼气,或者说试图呼气,他抑郁地呼出一种像烂洋葱气味似的雾气。

  那是潮气流,她想。我们肺部的百分之十是作此功用的。难道老师们在高中生物课上不是那样教我们的吗?是的,我想是这样的。潮呼气——溺水者和窒息者最后微弱的喘气,你一旦排出那种气,要么昏厥,要么……

  “杰罗德!”她责备地尖声叫道,“杰罗德,呼吸呀!”

  他的眼睛从眼窝里鼓出了,就像粘在一块弹子盘里的蓝色弹子。他确实勉强吸进了一小口空气,并说出了最后两个字。

  “……心脏……”

  再没言语了。

  “杰罗德!”现在她的声音既充满震惊,也含有责备,听起来像是个老处女教师,逮着了向男孩们调情,撩起裙子向他们展示内裤上的松鼠图案的二年级女学生。“杰罗德,别闲荡了,呼吸呀!真该死!”

  杰罗德没有呼吸,他的眼球却在眼窝里翻了上去,显露出泛黄的眼白。他的舌头伸了出来,发出了放屁的声音。从他软缩下去的阴茎里成弧状射出浑浊的橘黄色尿液。她的双膝和臀部为温热的尿液所浸湿。杰西发出了长时间的尖叫。这一次,她没有意识到她在拽着手铐,借助它们来拖开自己,尽可能远离他。她一边这样做,一边很尴尬地将双腿盘了起来。

  “别这样,杰罗德!请别这样,你马上要掉下床——”

  太晚了。即便他仍在听她说——她理性的头脑怀疑这一点,也太晚了。他弯着的背向床沿外躬出了上半身,地心引力便接手了。杰西有一次与杰罗德·格林伯姆在床上吃东西,他就是这样脚朝上头朝下地向后倒去,就像一个笨手笨脚的孩子,在年轻基督徒协会的游泳池里做自由泳时,试图用这样的举动来给他的朋友们留下深刻印象。他的头颅撞在硬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又让她尖叫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巨蛋磕响在一只石碗边沿。她宁愿放弃一切也不愿听到那样的声音。

  接着便是沉寂,只有远处链锯的嘶呜声打破这沉寂。杰西圆睁着的双眼前绽开了一朵巨型的灰色玫瑰,花瓣张开着,张开着,它们就像庞大的无色飞蛾的粉状翅膀,将她团团围住,挡住了她的视线,有一会儿她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时,她惟一清晰的感觉便是一种感激之情。

  2

  她似乎身处一间充满白雾、又长又冷的大厅,这个大厅向一边严重倾斜,就像人们在《榆树街的噩梦》这样的电影,以及《弱光层》这样的电视剧中总是穿过的那种大厅。她赤身露体,寒冷直袭全身,使她的肌肉疼痛起来——尤其是她背部、颈部及肩处的肌肉。

  我得离开这儿,不然我会生病的。她想。雾和潮湿已经使我肌肉痉挛了。

  尽管她知道,这并非由雾和潮湿造成的。

  而且,杰罗德出了事。我记不确切是什么事,但是我想,他可能生病了。

  尽管她知道,生病并不是确切适当的字眼。

  然而,这很奇怪,她身体的另一部分真的一点儿也不想逃脱这倾斜的、充满雾气的过道。这一部分暗示着,她待在这里情况会好得多。如果她离开了,她会感到遗憾的。于是,她真的待了一会儿。

  最终使她的思维重新运转的是那只吠叫着的狗。那种吠声极其难听,低音处低沉,却在高音处破碎成尖声曝叫,那畜牲每发出一声嗥叫,听起来就仿佛它在呕吐着满嘴的尖骨头。以前她曾听过这样的叫声,虽然也许是好听一些——实际上好听得多——如果她能设法不去回忆那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或者当时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的话。

  但是,这叫声至少使她活动起来了——左脚、右脚……她突然想到,如果她睁开眼睛,便能透过这雾看得清楚些。于是她便睁开了双眼。她看到的并不是那种阴森森的《弱光层》中的门厅,而是他们消夏别墅里的主卧室。别墅位于卡什威克马克湖北岸——这一地区以凹口湾闻名。她想,她感到冷的原因是,除了一条比基尼裤衩,她身上一丝不挂。她的脖子和肩膀感到疼痛,是因为她被手铐缚在了床头上,当她昏过去时,屁股滑下了床。没有倾斜的过道,没有潮湿的雾气。只有狗是真实的,仍在狂嗥不已。现在听起来它离屋子很近了。要是杰罗德听见了那种叫声会——

  一想到杰罗德,便使她扭动起来。这一扭动,一种复杂的。发出螺旋式火花般的感觉便顺着她痉挛的二头肌和三头肌传开。这种刺痛在她的胳膊肘处逐渐消失殆尽。杰西带着伤感的、刚刚清醒过来的沮丧心情意识到,她的前臂差不多毫无知觉了,她的双手则不妨说是一双塞满了土豆泥的手套。

  这应该感到疼的。她想。接着,她回想起了一切……尤其是杰罗德头朝下从床边栽倒的形象。她的丈夫在床下,不是死了,就是昏过去了。而她躺在床上,想着她下半截手臂和手失去了知觉是件多么令人烦心的事。你怎么能这样自私、以我为中心呢?

  如果他死了,那他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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