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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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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几乎没敢看奥利芙微笑掩盖下的忧伤的脸。她的丈夫永远都不可能和帕特 ·德尔伽朵的女儿上床的……但托林夫人并不知情,苏珊也不能告诉她。她只需从眼角瞥一眼市长太太就会想起罗兰那天在鲛坡上说的话: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她是我母亲。不过那正是问题所在,不是吗?奥利芙托林无法成为母亲。正是这一点才打开了通往现在可怕局面的大门。 苏珊已经算计好要做的事,但她陷在市长府邸一轮又一轮的活动中,眼看着离收割日只有三天的时间了。机会终于来了。收割节前最后一次茶话会结束了,她总算可以脱掉贴花粉裙(她是如此讨厌这衣服!讨厌这里的一切!),重新穿上牛仔裤、一件简单的骑马装和牧民外套。她没有时间编辫子,因为她一会儿还要赶着出席市长的茶宴,但玛丽娅还是帮她把头发在后面扎起来,然后她就匆匆赶回自己家,那栋她即将永别的房子。 她的任务在马厩的后屋——她父亲曾用做办公室的房间——她走进房子·听到了她希望听到的声音:她姑妈温雅的嘘嘘鼾声.好极了一苏珊拿了面包和蜂蜜,出了房间往马厩走去,她尽力护住面包,以免院子里的风带起的粉尘把它弄脏。院子里,姑妈的稻草人在支柱上嘎吱作响。 她迅速闪进马厩暗处,那里散发着亲切好闻的味道。派龙和费利西娅嘶嘶叫着向苏珊问好,她把手上的面包分给它们,它们显得很高兴。她格外关照费利西娅,因为她马上就要离它而去了。 自从父亲死后,她就离这个小办公室远远的,总害怕抬起门插销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极度的悲痛会把她击跨,正像她现在所感觉到的心痛一样。狭窄的窗户爬满了蜘蛛网,但秋天的明媚阳光依旧能够照进房间,借着光线,她看到了放在烟灰缸里的烟斗——红色的烟斗,这是他最中意的,他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思想的烟斗——还有办公椅背上几道粗糙的缝线。这可能是他在煤气灯下粗粗地缝补的,想着第二天再把它缝好……但那条蛇在海泡沫的马蹄边游走舞动,对帕特·德尔伽朵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哦,爸爸,”她小声说,伤心欲绝。“我是多么思念你啊!” 她走到书桌前,手指在桌面上滑过,在灰尘中留下一条条擦痕。她在父亲的椅子里坐下,回味椅子发出的咯吱声,当年,她父亲总是把这张椅子弄得咯吱作响,现在听到这声音让她愈加悲伤。接下来的五分钟。她坐在那里哭泣,用手背使劲揉擦眼泪。但现在再也没有老帕特来逗她玩了,他再也不会把她抱在膝盖上,亲吻她下巴下面的敏感部位(特别是用他上唇硬硬的胡子弄得她痒痒的),一直哄到她破涕为笑。时间是水面上的脸庞,而这一刻·时间是她父亲的脸庞。 她渐渐止住了眼泪,但还在不停地呜咽着。她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书桌抽屉,发现了另外几把烟斗(由于他常把烟斗放在嘴里咬,好几把都坏_『),一顶帽子,她的一个洋娃娃(洋娃娃的一只手断了,但帕特一直没能挤出时间把它修好),鹅毛笔,一个小酒瓶——虽然是空的,瓶颈上依旧能闻出淡淡的威士忌酒香。打开最底下一个抽屉.苏珊发现了惟一能引起她兴趣的东西:一对靴刺。一个仍然有星状靴刺轮。而另一个的靴刺轮已经脱落了。她几乎可以断定,父亲死的那天就带着这两个靴刺。 如果我爸在这里,她想起了在鲛坡的那天。但他不在这里,罗兰说。他已经死了。 一对靴刺,一个脱落的靴刺轮。 她把它们放在手里掂了掂,脑海中闪现出海泡沫,它把父亲摔下来(一个靴刺卡在马镫上;靴刺轮脱落了),然后跌倒了,砸在父亲身上。她在脑海里看得一清二楚,但她没有看到弗朗·伦吉尔跟他们说起过的那条蛇。她没有看到。 她把靴刺放回原处,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看着书桌右边的架子;放在这个架子上的东西,帕特·德尔伽朵触手可及。架子上有一排皮面的账本,在这个造纸术已被渐渐遗忘的社会,这些账本显得尤为贵重。她的父亲负责管理领地的马匹有三十年之久,这些牲畜记录就是他长年工作的见证。 苏珊从架上取下最后一个账本翻阅起来。这回她倒心甘情愿地忍受回忆的悲痛,她看到了父亲熟悉的笔迹——字迹认真,每一个数字都被仔仔细细记录下来。 亨里埃塔生产,(2)两个驹子都很好迪丽娅苏死产,枣红马(突变异种)约兰德生产,良种马,一匹健康的小雄马。 每一个记录下都有日期。如此的精确,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如此的细致。如此…… 她突然停了手。刚刚她的头脑还是一片混沌,弄不清来这里干什么,但现在,她突然意识到她要的东西找到了。父亲最后一本记录的最后十几页被撕掉了。 是谁干的?不会是她父亲;对于一个读写都是自学的人来说,他对书本的敬畏程度不亚于一些人对神或黄金的敬重。 为什么最后十几页被撕掉了?她认为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马,毫无疑问。鲛坡上有太多的马了。 牧场主们——伦吉尔,克罗伊登,伦弗鲁——在良种牲畜的问题上都撒了谎。亨利·沃特纳也同样如此,正是他接替了父亲的工作。 如果我爸在这里——但他不在这里。他已经死了。 她曾经告诉罗兰,她不相信弗朗·伦吉尔会隐瞒她父亲的真实死因……但她现在相信了。 诸神保佑,她现在相信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吓得尖叫一声,书从手中掉落,在地上转了一圈。科蒂利亚站在她面前,穿着那件褪色的黑衣服。最上面的三粒扣子没扣,苏珊能看得到姑妈的锁骨在白色棉内衣里高高耸起。看到那些凸起的骨头,苏珊才意识到科蒂利亚姑妈最近三个月瘦了很多。她能看到姑妈左脸颊压在枕头上留下的红印,就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似的。在她憔悴而消瘦的脸上,那双眼睛闪着光。 “科蒂利亚姑妈!你吓了我一跳!你——” “你在这儿做什么?”科蒂利亚姑妈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苏珊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我来这儿回忆我的父亲,”她说着,把书放回到架子上。是谁把那十几页撕了?伦吉尔?莱默?她拿不准。她觉得更有可能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干的。可能就为了仅仅一小块金币。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大家皆大欢喜,她说不定就是这么想着,然后把金币塞进钱箱里,很可能放之前还咬了咬,确定是真货。 “回忆他?你应该做的是祈求他的宽恕,因为你已经忘记了他的脸。这太令人遗憾了,苏珊。” 苏珊只是看着她。 “你今天和他在一起了?”科蒂利亚刚说完,就尖声笑了起来。她把手伸到脸上,揉了揉那个红印。苏珊意识到,姑妈的精神和身体状况恶化了很多,自打乔纳斯和克拉尔·托林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后,她变得越发糟糕。 “你是不是和迪尔伯恩先生在一起?是不是身上还有他的味道呢?过来,让我看看!” 姑妈向前冲过来——活像个穿黑衣的幽灵。她的紧身胸衣散开着,穿着拖鞋的脚从裙子下面露出来——苏珊把她向后一推。她又惊恐又厌恶,不由得用了很大劲。科蒂利亚猛地向后退去,撞到窗边爬满蛛丝的墙上。 “应该祈求宽恕的人是你,”苏珊说。“竟然在这个地方侮辱他的女儿。 竟然在这个地方。”她转眼看着架子上的账本,然后又看着姑妈。科蒂利亚·德尔伽朵脸上又惊恐又狡猾的表情告诉了她想知道的一切。苏珊不相信一她会参与杀害自己的亲哥哥;但她肯定知道些什么。是的,一些隐情。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贱人。”科蒂利亚低声咒骂道。 “你错了,”苏珊说。“我一直都很忠诚。” 是的,现在她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很忠诚。想到这一点,她感到长久以来压在肩上的重负消失了。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转过身来对她姑妈说:“我已经在这个家里过了最后一晚,”她说。“我不想再听到你说任何不堪入耳的话。也不想再看到你这副样子。你让我心碎,因为你把我从小对你珍藏的爱都偷走了,那时你像母亲一样照顾我。” 科蒂利亚用手捂住脸,好像看着苏珊会让她难受。 “那就滚出去!”她尖叫道。“滚回海滨区,或是滚回你和那小子约会作乐的地方去!如果你这张小淫妇的脸在我面前永远消失,我的日子会过得轻松点。” 苏珊牵着派龙从马厩里出来。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她已泣不成声,伤心得都快无力上马了。但她最后还是骑上了马,她无法否认,在悲伤的同时,她也感到释怀。她骑着派龙走上高街,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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