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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15

  埃蒂砸死了一只。

  黛塔还是不肯吃。她看着埃蒂吃了半块,想要他手里的另一半。

  “不是这块!”她说,眼睛闪闪地盯着他。“不是这块!你把毒药弄到另一头上了。你想把放了毒药的那一头给我。”

  埃蒂什么也没说,把另一端撕下搁进嘴里嚼起来,吞了下去。

  “不是这么回事,”黛塔愠怒地说。“离我远点儿,灰肉棒。”

  埃蒂没走开。

  他又给了她一块肉。

  “你撕下一半。不管哪一块,只要是你自己想要的那一块,你给我,我就吃,然后你吃剩下的。”

  “我从来不上白鬼子的当。查理先生。照我说的拿走吧,照我说的做。”

  16

  她这天晚上没有尖叫……但第二天早上,她还在那儿。

  17

  这一天虽说黛塔没在她的轮椅上做手脚,他们也只走了两英里;埃蒂想她大概太虚弱了玩不动那些鬼鬼鬼祟祟的破坏活动了。也许她看出那对他们不起作用。现在三个最可怕的因素要命地凑到了一起:埃蒂的厌倦感,单调划一的地貌,许多天来一成不变的生活节奏。

  现在事情倒是起了一点变化,那就是罗兰的身体状况日渐衰败。

  接下来流沙坑少了,但这不能算作一种安慰,他们开始走上砾石杂列的地面,烂泥地越来越多,而沙地越来越少。(这地方生长着一簇簇野草,那模样像是羞于长在这种地方似的。)那么多的大石头在泥沙相间的地面上兀然而现,埃蒂发现自己在这些石块之间绕来绕去,就像先前推着女人的轮椅绕着流沙坑走一样。过不了多久,他就该发现根本没有海滩了。那些深棕色的沉郁的山丘,渐而离他们愈来愈近。埃蒂可以看见山峦间那些横七竖八的沟壑,像是可怕的巨人用钝刀砍削过的肉块。那天晚上,入睡之前,他听见了那边山里面好像有一只很大的猫在尖声号叫。

  海滩以前似乎无边无际,现在他意识到那快到尽头了。就在前头北边的某个地方,那些山丘会渐渐消失。渐而趋于平缓的丘陵一步一步向海边延伸,伸进海里,它们在那儿先是会成为一个海岬,或是半岛那类地形,往后,就会成为列岛。

  这想法让他烦心,但更烦心的是罗兰的状况。

  这一回,枪侠大伤元气,似乎没有多少体力可以让高烧消耗了,他渐渐虚脱,整个人变得像一层纸似的。

  那条红丝又出现了,毫不容情地沿着他的手臂往上延伸,已经到了肘弯那儿。

  最后那两天里,埃蒂始终在朝前方眺望,望向很远的远方,祈望能看见一扇门。最后两天里,他还等待着奥黛塔的再度出现。

  两者都没有出现。

  那天晚上睡着之前他想到了两件可怕的事情,就像某些笑话里的两个扣子:

  如果没有门,该怎么办?

  如果奥黛塔死了,该怎么办?

  18

  “快起来照照他看,白鬼子!”黛塔把他从迷迷糊糊中喊了起来。“我想这会儿只剩下你我俩个啦,蜜糖儿宝贝。我想你那宝贝朋友这下玩完了。我相信你那朋友终于奔地狱里去操着玩了。”

  埃蒂恐惧地看着裹成一团睡在地上的罗兰,看了好一阵,心想也许这母狗说对了。但罗兰动弹了一下,愤怒地咕哝一声,硬撑着坐起身来。

  “好啦,瞧这儿吧!”黛塔叫喊得太多了,这会儿喉咙根本喊不响了,只是咿咿呀呀地发出一些怪声,像是冬天门缝底下的风。“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大人先生!”

  罗兰慢慢站起来。一边打量着埃蒂,像是踩着一架看不见的梯子往上而去。埃蒂感到一阵夹杂着歉意的愠恼,这是一种非常熟悉的情绪,带点怀旧滋味。过了一会儿,他明白了,那是他和亨利一起看电视拳击转播时他出现过的情绪,一个拳手打倒了另一个,打得他很惨,打了又打,打了又打,观众可能都会为流血而欢呼,亨利也为流血而欢呼,但惟独埃蒂坐在那儿,感到一阵歉意的愠恼,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他坐在那儿真想把自己的思绪投向裁判:喊停呀,你这家伙,难道你他妈是瞎子吗?他躺在那儿都快死了!快死了!他妈的快停止比赛吧!

  可是现在没法停止这种比赛。

  罗兰用他那双被高热烧灼得像鬼魂似的眼睛看着她。“许多人都曾那样想过,黛塔。”他看着埃蒂,“你准备好了?”

  “是的,我想是的。你呢?”

  “我没事。”

  “你行吗?”

  “行啊。”

  他们上路了。

  大约十点钟的样子,黛塔开始用指尖抚摸她的太阳穴。

  “停下,”她说。“我好像病了。我好像要吐。”

  “也许你昨儿晚上大餐吃得太多了,”埃蒂说着继续往前推。“你本来应该放过甜食,我跟你说过巧克力蛋糕太饱肚。”

  “我要吐了!我——”

  “停下,埃蒂!”枪侠说。

  埃蒂停住了。

  轮椅里的女人突然狂乱地扭动起来,好像电流突然通过这具躯体。她两眼瞪得老大,却并没有朝什么地方看。

  “我打碎了你那老蓝太太的臭盘子!”她尖叫起来,“我打碎了盘子。我他妈的太高兴了——”

  她突然连着轮椅朝前一扑。如果不是身上绑着绳子,人就翻出去了。

  上帝,她死了,她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就死了,埃蒂想。他绕着轮椅看了一圈,心里想着这没准是她的诡计或什么把戏吧,刚才突然惊跳起来,现在突然又没动静了。他和罗兰面面相觑,从他眼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时候她呻吟起来。她两眼睁开了。

  她的眼睛。

  奥黛塔的眼睛。

  “亲爱的上帝啊,我又晕过去了,是不是?”她问,“很不好意思,你们不得不捆住我。我那两条不顶用的腿!我想我能坐起来一点,如果你们——”

  这当儿罗兰的双腿慢慢地瘫软了,他终于昏倒在地,此处距离西部海滩尽头三十英里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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