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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欧森始终忠实地配合我的速度前进。它的心情似乎比原先快乐许多,在我身边大步向前奔跑,看起来比我黑夜里投射出的身影还要黑。

  我们从头到尾只遇见四部汽车。每一次我都得眯着眼睛撇开脸往旁边看,避免和车灯迎面相对。

  安琪拉住的那条街地势较高,她那栋迷人的西班牙式住宅四周都庇荫在花季末到的木兰花树下。我看见前面的房间里都没有开灯。我从旁边没有上锁的侧门走入一条围满了花丛的凉亭式走道,凉亭的两侧和拱顶上爬满了茉莉花。夏季里,五片花瓣的小白花一簇簇地盛开,花架上就像垂挂了层层白色的蕾丝般娇艳。在这个早春时节里,嫩绿的枝叶在风车状的花朵衬托下,显得格外生意盎然。

  我忍不住深深吸人茉莉花浓郁的芳香,正当我品味花香的同时,欧森连打了两个喷嚏。

  我将车推出凉亭来到屋子后方,我把车靠在支撑骑楼屋顶的其中一根红木柱子上。

  “提高警觉。”我叮咛欧森。“要强,要狠。”

  它唤了一声,仿佛已经对自己的任务完全了解。或许它真的能听懂我的话,不管巴比·海洛威和那些为理性主义把关的人士怎么说。

  厨房的窗户和半透明的窗帘内透着微微跳动的烛光。门上装饰着四片玻璃,我在其中一片玻璃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安琪拉·费里曼拉开窗帘一角,她眼神慌张地迅速看我一眼,然后往骑楼两旁检视了一下,确定我是一个人前来。她像是做什么坏事似的神秘兮兮地将我带入屋内,随即将门锁上。她不停地调整窗帘直到她放心的相信没有人能从任何空隙偷窥我们为止。

  虽然厨房里相当暖和,安琪拉除了运动服之外还套了一件羊毛衣。这件粉针钩的毛衣大概是她死去的丈夫留下的;毛衣的长度拖到膝盖,肩膀的接缝垂到手叶上方,卷了又卷的袖口厚厚的一圈就像是铁手铐一样。一身厚重的衣服使得安琪拉看起来比平常更加瘦小。她显然觉得很冷,她看起来简直毫无血色,而且还不停发抖。

  她给我一个拥抱,一如往常有力、充满骨感和坚定的拥抱,虽然我可以感觉出她不寻常的疲惫。

  她在磨得光亮的松木餐桌旁坐下,并邀请我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

  我把帽子摘下,考虑想把夹克也一并脱去,厨房里实在太暖和

  了。可是,手枪还放在我的口袋里,我担心脱袖子的时候手枪会不慎掉落地面或撞到椅子。我不想让安琪拉受到惊吓,她看到枪一定会吓得半死。

  餐桌的中央有三个许愿蜡烛,分别盛装在红宝石色的玻璃烛台里。红色动脉似的红光爬过光滑的松木桌面。桌上还放了瓶杏桃白兰地酒。安琪拉递给我一只酒杯,我斟了半杯。

  她的酒杯则满得几乎要溢了出来。而且那已经不是她的第一杯。

  她双手捧着酒杯,像是从中取暖似的。当她将酒杯举到唇边时,看起来显得格外娇弱。虽然她有些憔悴,若说她只有三十五岁(比她实际年龄少十五岁),人家也会相信。尤其在这个时刻,她几乎就像个孩子似的。

  “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就一直梦想成为一名护士。”

  “而你现在就是最好的护上。”我诚恳地说。

  她舔去唇上的杏桃白兰地,茫然地望着她的酒杯。“那时我的母亲罹患风湿性关节炎,她的病情恶化得异常快速,太快了。在我六岁的时候,她已经必须仰赖腿架和拐杖才能行动。我才过了十二岁生日不久,她便开始卧病不起。到我十六岁的时候,她就过世了。”

  我想不出任何有意义或有帮助的话安慰她,没有人想得出来。

  任何言谈,不论再怎么诚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都只会流于虚伪,就像醋不管怎么喝都是酸的一般。

  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确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但是她需要时间把要讲的话一行一列整顿好,再让它们像分裂式的队伍一样穿过餐桌行送到我面前,不管她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这件事一定令她感到十分害怕。她的恐惧写在脸上,颤抖的身子骨和惨白的脸已经表露无遗。

  她慢慢地试图引入主题,她说:“当我母亲卧病在床行动不便的时候,我最喜欢替她拿东西。一杯冰茶,一个三明治,她的药,即使只是替她在椅了上放个枕头都好,我很乐意替她做任何事情。后来,我开始帮她拿便盆。到最后当她大小便失禁的时候,我帮她拿干净的床单。我一点也不介意。每当我拿东西给她的时候,她总是对我微笑,用她肿胀的手梳整我的头发。我无法治好她的病,无法让她再度能跑能跳,也无法减轻她的痛苦或恐惧,但是我可以陪伴她,让她觉得舒适一些,并随时看察她的病情——对我来说,做那些事比做任何其他的事情都来得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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