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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仙人掌丛林中的岛屿(1)


  海岸上,透过巨大的仙人掌缝隙可以隐约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这真像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我觉得自己非常渺小。巨大的、浑身是刺的、绿色的仙人掌矗立在面前,像一支支大风笛,又像巨大的非洲露兜树,我得仰首才能看见它们的顶端。肥硕的、奇形怪状的仙人掌使这个世界膨胀了起来。我脚下的地却是另一番景象,硬邦邦、光秃秃的沙地,寸草不生,只有一些红色和黄色的小花,从挂在仙人掌刺上的泥土中钻出来,仙人掌就是这些小花的命脉。这是一个仙人掌的世界。在高高耸立的仙人掌之间还有各式各样巨大的仙人掌科植物,横竖攀缘,有球状的,有肉肠状的,盘根错节。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看上去有的像是餐桌上一道道菜肴和刀叉的剪影;有的像是露出一棵棵钉子的破靴底子;有的像倒挂的铁刷子;还有的像一条长长的猫尾巴,摆来摆去。这是一座安宁静谧的仙人掌林。林中不时也有些饱经风霜的老铁树,摆动着枝叶,像是躲闪着不要被浑身是刺的邻居刺着似的,却连一点沙沙声也听不见。

  夕阳余晖里,只见一只沙漠野兔在仙人掌的阴影间悄无声息地跳来跳去,不时停下来,竖起长耳朵,四下张望,眨眼间又跳得无影无踪。一只小花栗鼠,满身条纹,从对面飞快地跑过来,又突然停住,尾巴翘在空中,然后又继续朝前跑去,像一个毛茸茸的小球,消失在童话故事中的树林里。前边有一棵非洲露兜树,长着三个枝杈,一只鹰站在最高的那个枝杈上,一动不动。直到我走过去,碰到了树干,牠才受到了惊动,静静地伸展开翅膀,又静静地在这个魔术般的林子上空滑翔而去。我挪动脚步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静。我听见自己的鞋底踩在坚硬的沙地上,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把那些隐秘的老鼠洞、蛇洞和其它沙漠虫豸的洞穴全都踩平在脚下。

  这时,我隐约听到一种声音,很微弱,听上去像是有人在轻轻晃动半盒火柴。但它对我产生的威胁却像狮子的咆哮一样可怕。这是自然界的通用语,一旦听见这隐隐约约的声响,用不着东张西望,你必须立刻逃开,那是响尾蛇的声音。那家伙正趴在那里,稍稍翘起的尾巴猛烈地颤抖着,发出刺耳的格格声,舌头像标枪一样伸出来,眼睛里闪烁着可怕的凶光,已经做好准备出击了。牠尾端的响环像一串塑料环不断发出干燥的响声。我仓皇地环顾四周,拼命想找到一根棍子或树枝来自卫。可这里到处都是仙人掌,别的什么都没有。我赶紧折了一根仙人掌的枝杈,向那滑溜溜软绵绵的家伙砍过去,可这带刺的仙人掌枝竟像根黄瓜似的折断了。最后我总算找到一棵枯萎的又干又硬的仙人掌,赶紧把它折断,拼命地扑打,总算把响尾蛇打蒙了。尽管这个僵硬身躯上的尾巴还在继续抖动,并且继续发出响声,不过在牠没有恢复知觉之前,我就算胜利了。

  我们到这里是打算寻找会造芦苇船的人。我们想爬到树上,登高望一下,以辨明方向,可这里连一棵树也找不到。我的墨西哥朋友雷蒙·布拉弗钻进仙人掌林中,希望能找到一块视野开阔的突出的岩石。这时,他的妻子安吉莉卡和我的另一个朋友吉曼都在山谷里的吉普车里等着。我们是一直跟着轮胎的辙印走的,可现在辙印找不到了,这至少是第二十次了。从我现在站的地方,我第一次看到了海。这个观测点的标记是一棵像界碑一样的仙人掌,形状像希腊神话中海王星的三叉戟。它的躯干如此粗大,我躲在后边一点问题都没有。先前的那只鹰就栖息在这棵仙人掌上。站在那里一定能看到海岸线很远的地方,还有陆地上那些尚未开发的、在落日余晖中微露红色的山顶。我们正是沿着山里的轮胎辙印,一路颠簸而来,后来那些轮胎辙印弯弯曲曲,在仙人掌林中消失了。我看见一条银色的鱼跃上波光粼粼的水面,还有远在湖对岸的黛色的山峦。这足可以让我们找到前进的方向了。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又继续跳上车颠簸着穿过这片魔幻般的仙人掌林,尽量在日落之前多赶些路。

  突然漫天的仙人掌林像是打开了门,眼前出现了一片矮小的常青灌木。看哪,大海就在眼前,微波粼粼的水面和开阔的尚未开发的海滩。突然,五条鲸鱼弓起黑色的脊背,冒出水面,像是朝我们游来似的。当牠们潜入水中时,喷出瀑布般的细雨,闪闪发光,激起的层层泡沫涌向岸边。牠们嬉戏玩闹了一阵便四下散去,消失在海水中了。

  好一片动人的自然景色啊。在我们的前方是加利福尼亚海湾,身后则是伸延向远方的索诺兰沙漠沙漠。海湾对岸是光秃秃的、黛紫色的山峦,绵延大约六百英哩,那是墨西哥沙漠的加利福尼亚半岛,位于下加利福尼亚。可是我们还得离开这片常青灌木,再回到仙人掌林里去,因为沿着海岸一间茅草屋也没有,根本找不到有人生活的迹象。我们只好继续往海湾深处进发。

  就在太阳从海水对岸的山峰间沉下去,海水开始变成黑色的时候,一个印第安人的村庄出现在我们面前。人们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个曾经如此强大的斯里部落,而今竟然就只剩下了一些传奇般的建筑。这里有十来户人家,大约六十几个成年人和孩子。他们早就居住在庞塔·丘耶加这片贫瘠的沙漠中。每家都用铁浪板和柏油毡搭建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窝棚。想在窝棚里边的沙地上伸直腿躺平,几乎是不可能的。屋里后墙的墙跟堆放着食物碎渣、建筑材料,还有碎玻璃、空罐头,全都是用卖乌龟的钱买的。这些印第安人在水边垒起圈,把捉来的活乌龟养在里边,由牠们在那里爬来爬去。

  印第安人对我们的到来没有多大反应,大多数人继续干他们的活。他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或者在窝棚中间安闲地走动,他们头上系着色彩绚丽的发带,佩戴着自制的装饰品,穿着吉普赛华丽而艳俗的长衣。男人们都留着黑色的辫子,一直垂到后腰。女人的脸上都涂抹着对称的斑点和线条,透着一种野性的美。在我们这个超高度发展的社会中,上一世纪流行的东西也许又突然冒出来,变成时髦了。一个长得不算丑的女人,穿着齐脚踝的裙子坐在中间,四周围了一圈女人,正忙着把天然颜色和油搀和在一起,放在小碗里磨碎,另外一个拿过来一只普通口红,熟练地用它在脸上画出一道道竖线。雷蒙的妻子站在一旁,看得发呆了。那个女人十分严肃地招呼她过去坐在沙地上,她在她的脸上涂抹上了同样的图案。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一群孩子走到我们中间来,他们立刻就认出了雷蒙。孩子们像箭一样飞快地跑到最远处的那个窝棚去叫楮出和他的家人。上一次雷蒙到海湾来拍摄鲸鱼和其它动物,楮出做过他的向导。现在大家终于又见面了,感到分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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