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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永恒不朽的安息日(2)


  §亲近海洋

  如果出发之前,康提基号上的任何人曾为水手和科学家一致提出的警告预作准备,那么,与洪鲍特洋流共同度过波涛汹涌的第一个礼拜之后,我们应该可以放松心情了。这艘轻木筏总是被顶到浪头上,却没有海水渗进来,它的表现让我们很有安全感,并感到兴奋与喜悦。

  康提基号为我引介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海洋——以前,我以为我了解海洋。几个月之后,我和海浪与海洋能像舞伴一样面对面,我开始感觉到,海洋是我的朋友,甚至超越朋友关系。她是所有生命之母。几千年来,她一直是我们出航的那个狭长海岸上所有海洋文明的支持者与食物供应者。印加帝国曾经组织接力队,将海岸新鲜的鱼带到高原地区。当时,第一位印加人下山来到海边,把海洋称为“Mama-Occlo”,意即“母亲之海”,而把太阳尊崇为原始的父亲。根据印加史学家所述,康提基是皇族体系的创建者,曾告诉印加人的祖先:经由他,众人都会成为太阳的后裔。从印加人的这种观点来看,他们必然认定,日落的方向就是康提基王最后的航行终点;而每天傍晚,我们也可以看到太阳笔直沉到海面下。

  晚间,热带星斗在黑暗的天空中闪烁,发出磷光的浮游生物在海水中明灭不定,让我们觉得自己宛如神仙,正乘坐着魔毯在宇宙中飞行。海面上只有搭乘轻木筏的我们,伴随着身边的黑暗与点点繁星。我们充分感受到前印加时代的艺术家,描绘康提基王和那些长着胡子与鹰钩鼻的随从,正骑在蛇身上遨游星际的情景:他们被鸟首人拖曳着,手里也同时拖着鱼线,上面钩着鲨鱼或海怪。此时,我们也好像被巨大的鱼群拖曳着。在轻木筏的甲板上,真实生活变得像一则神话。其实,这种真实生活就是一则神话。其他人是怎么把四周海洋中的浮游生物,形容成我们这六个坐在海上看着它们的人类的始祖呢?像它们这样的生物,其实正是地球所有生命的前身。

  我们在轻木筏上所看到的浮游生物,可能永远都不曾进化成人类,也不会演化成鲸鱼和恐龙。它们有些是鱼类和甲壳动物漂浮在海上的卵,很快就会变得和产下它们的生物一样。它们的生命周期最后注定一定和原来的物种相同:鲱鱼所生的卵会成为鲱鱼,黑海胆下的蛋一定会变成黑海胆,海藻的孢子最后还是长成海藻。

  然而,在最原始的海洋中所出现的第一个浮游生物,却不是这个样子。当生命展开之时,浮游生物是由无生命的东西转化而成,所以体内必然还有更大的能量,以便让它们展开新生命。当时,最原始的生命形态开始漂浮在阳光照得到的水域中,有些已经被赋予转化与进化的独特机能,但并非全部都是如此。接着,某些浮游生物就像现在一样不断漂浮着,没有驱动力或能力进一步演化,只保持固定不变的单细胞有机粒子;另一些则开始分裂,数量增加,变成简单的个体。其中有一群会长出根或其他结构,以便攀附他物或停止无助的漂浮,再进化成海藻、羊齿植物、仙人掌和雄伟的椰子树等。而其它得以成长的浮游生物,则努力扭动身体,直到长出肌肉,发展出四肢和器官,可以独立于风和洋流之外,选择自己的发展之路。当同种类的后代仍无助地漂浮在阳光照得到的水域中时,有一些已爬到岩石上,靠海藻、羊齿植物和其它绿色植物维生,它们会长出翅膀和腿,直到后代变成各种会走动的物种,从鲸鱼到蜜蜂,从老鼠到大象。

  关于这种宛如神话的真实生命如何发生,在生物学家之间依然存在争议。对早期生存在荒野中的人类来说,那是一种奇迹,是《圣经》上所刻画的上帝创作,是一个谜团。然而,在被城市灯光、汽车、收音机等嘈杂声所包围的日常生活中,已经很少人会关心这种事了,而这却是我们在康提基号甲板上最重要的生活体验。在漆黑的夜晚乘着轻木筏航行,透过对闪烁星斗和浮游生物的探索,在亿万道阳光照射下,观看海中那些可能是我们祖先的发光微粒,使得我们的地平线跟着宽阔起来。星星其实很遥远,却让人类的世界变大,让我们的族系传承更为久远。

  要观察受孕生物的子宫所产生的演化,并不需要利用望远镜和显微镜,因为那种演化的速度很快,肉眼就看得出来。一只有数百只脚的幼虫,会把自己包裹起来,经过数周沉潜,再从混沌中爬出来,变成一只有六只脚、四片羽翼、色彩华丽的蝴蝶,然后展翅飞翔。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大自然对一切事物都已加以界定。在此,我们再度被文字愚弄——如果一切事物的发生是超自然现象,那么,只有自然能够让这一切事物发生。只有一件事是不自然的,那就是人类对大自然所做的一切:把自然切成片段、杀死它、将它解剖,然后找出染色体,发现神经系统如何运作,再加以接合与移植。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够比照过去大自然让人类进化的模式,模仿自然,创造生命。不过,还是别突破这种剽窃阶段比较好。

  如果星星与原子曾经是一体的,那么,星星与原子创造出来的世界,应该仍然是个神话。从逻辑上来说,创造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但逻辑是人类心识的产物,受到大脑支配,而大脑里有限的思考模式,都是大自然预先设定好的。如果创造有起源,一定有些事物能启发这源头。我们搭乘一艘摇摆不定的轻木筏,躺在席子上,随着船身规律地晃动,凝望着宽广天空中的星斗。在康提基号上,就像其他文化的人一样,我们仔细思索生命之谜,因为人类已经发展出可以思考的大脑。然而我们找不到答案!我们活在一个神话世界,内心既带着天堂也怀抱地狱。我们找不到空间来安置天堂与地狱。

  达尔文和早期的《圣经》,都以不同的文字来述说同样的故事,写下《创世记》的圣哲,用的是当时的语汇,而达尔文是用我们比较能理解的文字。这两种不同说法所描绘的景象是一致的,很难说这是巧合。来自美索不达米亚乌尔城的闪族移民,如何知道地球生命的起源是海洋,而海洋曾一度淹没所有的陆地?他们又如何知道鱼模拟天空中的飞禽和陆地上的野兽更早出现,而人类是最晚出现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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