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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堂的滋味(4)


  §大自然的回馈

  几个礼拜过去了。在我们脑海燃烧的,逐渐不再只是艺术品或动物,而是与整个自然环境合而为一(而非与之抗衡)的感觉。文明人对所拥有的环境宣战,战争蔓延到所有大陆,也慢慢延伸到这些偏远的岛屿。和自然开战,人类可以赢得所有战役,却会输掉最后一仗。就算最后一仗也赢了,人类还是会灭亡,因为那就像胎儿切断自己的脐带。没有人类,其它生物还能持续生存,因为在地球的生态体系哺育人类之前,它们就已经存在了。如果整个生态体系被摧毁,人类在未来也无法生存。比起生物课本上所描述的——所有生物的生活圈都相互独立,与自然共存,这是比较有说服力的说法。身为城市人,我们一直是环境的二手消费者;而现在,我们直接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也深深了解到自然是个巨大的组织,所有的个体都有为整体服务的功能,除了人类这置身事外的叛徒。人类会对所有会爬、会跳的东西,喷洒毒药或以沥青掩埋;使城市变得清洁的所有东西,从某些角度来说,都是人类最谦卑的仆人和捐助者。自然界里的万物都能让人类产生心跳,帮助人类呼吸和进食。

  丛林中的空气可以穿透小屋的竹墙,填满我们的肺脏。在家里,当我们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时,只要打开一扇窗,就可以让它变成风扇——而今天的人类,却需要启动空调系统!然而,又有谁会想到,是哪一个谦虚的供应者提供我们呼吸时所需的氧气?面包烘焙师供应我们面包,农人提供我们鲜奶,但是空气无所不在,我们免费使用。如果不想想绿地和原野,不想想那些不显眼的植物把黑色土壤转化成叶绿素,让绿叶释放出氧气,那么,连最大的城市都可能停止脉动,工业也会崩溃。有些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微小植物,仿佛无根般漂浮在水中,像是海洋上漂浮的绿色灰尘。法图希瓦岛岸边悬崖的四周水域,就因为有这种海洋牧草而呈现绿色。但是,住在下游河口目不识丁的村民,并不知道这些微生物的功能。

  在那个年代,除了我们受过生物学训练之外,法图希瓦岛没有人知道,这种“海洋微粒”正是整个地球生命的基础,在其他地方,也很少人知道这件事。只有海洋、天空和大陆上的森林能够无限存在,人类本身和进步的技术,才能在地球形貌上占有枢纽位置。

  因为对生物学感到新鲜,我总是对一些事物有惊叹之心——香蕉树、椰子树,以及所有会移动的生物,如鲸与大象,它们都是因为既没有脑子、也没有四肢的微生物才得以存在。在浮游生物分解出第一个氧分子之前,海里没有鱼类能够存活。在不显眼的浮游生物释放出充裕的氧气到地表,并且在我们星球四周形成一个可供呼吸的大气层之前,任何地方都不曾有飞翔、爬行、跳动、登高或可以走的生物。大气层提供我们空气,直到植物性浮游生物和它们的陆栖性近亲开始释放氧气,风便开始吹散飘在陆地和海洋上方的有毒气体。感谢当代科技,文明人都懂得这件事。不管何时,我们一想到这件事,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们的知识并没有改变我们的行为。我们河谷中那一条洁净的河流在流入大海之前,就被无知的村民污染,这种行为,重复发生在全世界的大型工业和所有城市中。当然,我们还没有发现太剧毒的东西被输送到海里。尽管与哥伦布的说法不同,不过,对我们而言,海洋似乎还是无穷无尽,还是很自然地面对每个人。然而,又有谁会关心海洋中的浮游生物或森林中的杂草呢?

  在这间空气流通的丛林小屋里,我们睡着了。我们躺着吸纳四周森林所散发的气息,和这个会吐纳的绿色森林口对口呼吸。我们和万物融合在同一种脉动,在这样一部没有休止的机器中,在一条永不停工的生产在线。花卉和植物的呼吸为鸟兽赋予生命,它们也进行等值的回馈,而我们人类,每天却回敬二氧化碳和粪便!野狗会举起右脚对着树小便,以确定每滴排泄物都不曾流失。昆虫和甲虫像农夫一样会挖土,为那些没有眼睛的植物根部先行整理土壤。有了猫、狗以及其它各种大小——甚至小至细菌的清道夫帮忙,丛林能够保持干净。它们清理腐败的尸体留给花朵,让花朵释放一种令人喜悦和欢笑的气息。

  除了丛林,荒野的自然之美以及教人愉悦的气息,也具有相同的功能:诱惑力和吸引力。自然之美无穷地出现在各处,程度不一,即使是世故又复杂的人,花朵也能取悦他们的双眼:兰花丛高雅而缀着青苔,瘦长的木槿树在水面上伸展出粉红、艳红和蓝色花朵。小小的旅行者伸着触须,头上的眼珠凸起,显然也受到美的诱惑——即使是一朵小花,也能对昆虫散发出短暂而有诱惑力的色彩,供应它们美味的一餐,让昆虫帮忙带走少数花粉,协助无法移动的植物授粉繁殖。每朵花都有独到的设计,昆虫要采到花蜜,就不可能不踩到花的雄蕊。

  我们可以分享周遭事物的喜悦,就像生态体系里的其他成员一样。我们摘取树上生长的食物,把它当成赠礼,就像我们呼吸的空气。只有在某种特定的时刻,森林的气氛将我们从习惯性的睡眠中唤醒,我们才会问自己一些天真无知的问题,那时,我们和那些四条腿或六条腿的森林伙伴,才真正有所不同;而当我们吃着某种特定食物时,也是如此。我们再次看着制造食物却沉默不语的树木,问着自己:一棵树如何长出不同造型的优雅木材,而尝起来的味道又如何不同于其他树木。柑橘树的树干看来和芒果树或面包树没有太大差异,它们分解同样的土壤,吸收养分,再传送到树枝,到达最末端,但却出现完全不同的结果。这些简单的树干就像大厨师一样哺育着我们,所使用的材料不过有的类似孩子的排泄物,有的像我们做泥饼时使用的东西。然而,世界上最棒的厨子使用最好的调味料和香料,也没办法像这些安静的树木,把土壤转变成种类繁多的美食,供我们享用。如果有厨子能做到这件事,那一定是位魔术师。在丛林里,我们四周都是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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