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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11.内心

  在上面描述的那件事之后,牧师和医生间的交往,虽然表面上同原先没什么两样,但却具有了不同的性质。罗杰·齐灵渥斯的思路如今变得十分平坦了。的确,那倒不一定就是他要追寻的途径。他虽然表面上平静、温和、不动感情,然而我们却担心,在这个不幸的老人心中至今仍深深埋藏着的恶毒,此时却要活跃起来,从而会引导他想象出超乎常人的更直接的向敌人复仇的手段。他把自己装扮成那人的可信赖的朋友,让对方向他吐露一切恐惧、自责、烦恼、徒劳的懊悔、回潮的负罪感,而且丝毫不能苟且!那些向世界隐瞒着的一切内疚,本可以获得世界的博大心胸的怜悯和原谅的,如今却要揭示给他这个毫无怜悯心的人,给他这个不肯原谅人的人!那珍藏着的一切隐私,竟然滥施给这样一个人,最最恰如其分地让他得偿复仇之夙债。

  由于牧师生性羞赧和敏感,他的沉默寡言与自我克制阻遏了这一阴谋的得逞。然而,罗杰·齐灵渥斯对事态如此进展,几乎投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因为上天既然要改变他的阴险手段,天意对复仇者和他的牺牲者自有一定安排,或许就是要原谅本来罪责当罚的人。他几乎可以说,他已获得一个启示,至于这一启示是来自上苍,抑或其它什么地方,对他的目标来说,并不足道;由于有这启示之助,在他同丁梅斯代尔先生随后的关系中,不仅牧师外表的言行举止,而且连牧师最深藏的灵魂,似乎都一一展现在他的眼前,致使他能看清和理解牧师每时每刻的变化。这样,他在那可怜的牧师的内心世界中,就不仅是个旁观者,而且成了一名主要演员了。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利用牧师。他要引起牧师一阵痛苦的悸动吗?那牺牲者反正永远处于遭受煎熬的状态;只消知道控制引擎的弹簧就成了,而医生对此恰擒了如指掌!他要让牧师因突来的恐惧而大惊失色吗?他只消象一个魔法师一般把魔杖一挥,就会升起一个面目可怖的幽灵——升起数以千计的幽灵——以千奇百怪的死亡或更加可怖的外形,全都聚在牧师周围,手指直戳他的胸膛!

  这一切都完成得十分巧妙诡秘,牧师虽时常模糊地感到有某个邪恶的势力在死死盯住自己不放,却从未能明了其实质。的确,他望着那老医生的畸形身躯时是满怀疑虑和恐惧的——有时甚至带有仇恨的刻毒和厌恶。在牧师的眼中,那医生的姿态和步法,他的灰白胡须,他的最轻微和最无关紧要的动作,乃至他袍服的那种样式,都是可憎的;在牧师的心中,本有一种对他更深的反感,这原是不言而喻的,但牧师却不肯承认。因为,既然不可能为这种怀疑和厌恶找到理由,而且明知一处病灶的毒素正在侵染他的整个心脏,于是丁梅斯代尔先生也就不把他的一切不样预感归咎于其它了。他自责不该对罗杰·齐灵渥斯抱有反感,并忽略了本应从这种反感中吸取的教训,却竭力来根除这种反感。尽管他无法做到这一点,却遵循一般原则,继续保持他和那老人的亲密交往,从而不断为对方提供实现他目的的机会——那可怜而孤凄的老人,着实比他的牺牲品更加不幸——为达此目的,那复仇者已经倾尽全力了。

  就在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饱尝肉体上疾病的痛苦,备受精神上某种阴险的烦恼的折磨,还要听凭他的死敌的诡计的摆布的期间,他在他的圣职上却大放异彩,广受欢迎。事实上,他在很大程度上是靠他的悲伤才获得这一切的。他的智慧的天赋,他在道德上的感知,他经受和表达感情的能力,都是由于他在日常生活中所受的刺痛,才得以保持一种异乎寻常的状态的。他的名声虽然仍处于上升阶段,却已超过了他的同行,其中有好几位还颇有声望。他们中间有些学者在神学领域中追求深奥的学识所花费的岁月,比丁梅斯代尔先生的年纪还要长;因此完全可能比他们的小兄弟取得更加扎实和更有价值的成就。也有些人比他具备更坚强的心地,富于更多的机敏和如钢铁或岩石般坚定的理解力;如果再加之适量的教义的交融,就会形成一种极受尊敬、颇有效验又高高在上的牧师的典型。还有一些人是地道的神父,他们的官能由于刻苦钻研书籍和冷静耐心的思考面变得精细复杂,尤其由于同美好世界的精神交流而变得虚无飘渺,他们虽仍寄生于必死的皮囊之中,但他们神圣的自身几乎已经由于纯净的生活而被引入那美好世界中去了。他们所唯一缺乏的,只是在圣灵降临节时天赐绘特选圣徒们的天才,即火焰的舌头;这象征着的似乎不是运用外国的和人所不晓的语言演讲的能力,而是以心灵中的方言对全体人类兄弟讲话的能力。这些本来可以成为圣徒的神父们,缺乏的就是上天赐给他们行使职务的最后也是最难得的一个资格,即伞焰的舌头。他们即使确曾梦想过运用日常语言和譬喻这种最普通的媒介来表达最崇高的真理的能力,然而他们的这种追求也是徒劳的。他们的声音发自他们惯处的高位,听来遥远而模糊不清。

  基督教的圣灵降临节即犹太人的五旬节。在复活节后的第七个星期日,其间五十天为复活节季节。
  《新约,使徒行传》云:“五旬斋来临,门徒聚在一处;天上忽发来响声,仿佛吹过一阵大风,弥漫屋宇;又有舌如火焰,分别降在各人头上,他们拿为圣灵所罩,遂依圣灵所赐之口才,说起异国言语。”

  丁梅斯代尔先生出于他自身性格的许多特点,自然无疑地本应属于这最后一类人的。他原可攀上信仰和圣洁的巅峰,司借由于身负重荷——管它是罪孽呢还是痛苦呢,这一趋势受到了阻挠,如今注定要瞒硼而行了。这重荷将他压到最底层;他本是今颇具灵性的人,他的声音本来连天使都会来路听和应答的!然而,正是由于这一重荷,他才能够同人类的负罪的兄弟们有如此同气相求的共鸣,佼他的心能够同他们的心谐振,使他的心能够接受他们的痛楚,并把他的心悸的痛楚用洋洋洒洒的悲切和动人心弦的辞令传送给成千上万颗这样的心。他的辞令通常都能打动人心,但有时也让人心惊肉跳!人们并不知晓他何以有如此动人的能力。他们一心认为这年轻的牧师是神圣的奇迹。他们把他想象成传达上天智慧、谴责和博爱的代言人。在他们的心目中,他脚踏的地面都是圣洁的。他教堂中的处女们,围在他身边,一个个变得面色苍白,成了情欲的牺牲品,她们的情欲中渗透着宗教的情调,连她们自己都认为纯属宗教激情,将其公然收进自己洁白的心胸,作为在祭坛前最该接受的祭品。他的教众中的年长者,眼见丁梅斯代尔先生身体如此赢弱,尽管他们自己也深受病弱之苦,却相信他一定会先他们面赴天堂,遂谆谆嘱告他们的儿女;一定要把他们的老骨头葬在他们年轻牧师的神圣坟墓近旁。而就在可怜的丁梅斯代尔先生虑及他的坟墓的时候,或许一直在扪心自问:既然墓中葬着一个可诅咒的东西,那坟上还会不会长出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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