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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怎么不明白?”巴勃罗说,“端掉哨所,切断电线,回过头来向桥靠拢,封锁桥面,等你炸桥。”

  “轰炸没开始谁都不许行动。”

  “就是这样。”

  “那就行了。祝你顺利。”

  巴勃罗嘟囔了一声,他接着说:“我们回头赶来的时候,你会用机枪和你的那个小机枪掩护我们吧,英国人?”

  “当然。”罗伯特·乔丹说,“全力以赴。”

  “那好。”巴勃罗说,“没什么要说的了,不过到那时你必须十分小心啊,英国人。这掩护的事儿可不简单,你得十分小心。”

  “我亲自掌握机枪。”罗伯特·乔丹对他说。

  “你很有经验吗?我可不想让奥古斯丁把我给枪毙了,虽然他没一点坏心眼。”

  “我很有经验。没错。要是奥古斯丁用另外一挺机枪,我会叫他注意在你的头上射击。高高地越过你的头射击。”

  “那就行了,”巴勃罗说,他接着推心置腹地低声说,“马还不够啊。”

  这婊子养的,罗伯特·乔丹想。他以为我没有听懂他跟我讲的话吗?

  “我可以步行,”他说,“马由你支配。”

  “不,有一匹马给你,英国人。”巴勃罗低声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匹。”

  “这是你的事情。”罗伯特·乔丹说,“你不用把我算在里面。你那挺新机枪的弹药够吗?”

  “够。”巴勃罗说,“那个骑兵身上的弹药都在这儿了。我只打了四发试试。我是昨天在高山里试的枪。”

  “我们走吧,”罗伯特·乔丹说,“我们必须一早就赶到那儿,隐蔽好。”

  “我们走吧。”巴勃罗说,“祝你顺利,英国人。”

  我不知道这个杂种现在在打什么主意,罗伯特·乔丹想,但是我十分肯定我摸准了。得了,这是他的事,和我不相干。感谢上帝我不认识这些新来的人。

  他伸出手来说:“祝你顺利,巴勃罗。”黑暗中,他们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罗伯特·乔丹伸手的时候,以为会像握住什么爬虫的身体或接触痲疯病患者的皮肤那样,觉得恶心。他不知道跟巴勃罗握手会有什么感觉。但是,黑暗中,巴勃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坦率地紧握着,他就报以同样的紧紧的握手。巴勃罗的手在黑暗中是强壮可靠的,握着它让罗伯特·乔丹产生了那天早上他心里最离奇的感觉。他想,我们现在必须做盟友。盟友间总是要握手的,还有授勋或吻脸颊那一套,他想。很高兴我们不用这样。看来所有的盟友都一个样。他们总是表面一套,心底里却彼此憎恨。这个巴勃罗可真是奇怪啊。

  “祝你顺利,巴勃罗。”他说,紧握着这只陌生、有力而意志坚强的手,“我会好好掩护你的。别担心。”

  “很对不住,我拿走了你的爆破材料,”巴勃罗说,“那是我的错。”

  “可是你带来了我们需要的人马。”

  “我并不为了炸桥而反对你,英国人。”巴勃罗说,“我预计这次能圆满成功。”

  “你们两个干什么呢,搞同性恋吗?”黑暗中,比拉尔忽然在他们身旁说,“这正是你缺少的。”她对巴勃罗说,“走吧,英国人,别婆婆妈妈地道别啦,免得这家伙再偷了你剩下的炸药。”

  “你不明白,太太。”巴勃罗说,“英国人和我明白对方。”

  “没人搞得懂你。天主和你娘都搞不懂你,”比拉尔说,“我也搞不懂。快走吧,英国人。跟你那短头发丫头告别完就走吧。去你爹的,不过我倒想,公牛快放出来了,你害怕了。”

  “去你娘的。”罗伯特·乔丹说。

  “你没娘的,”比拉尔兴高采烈地低声说,“走吧,我巴不得马上开始,赶快了结。跟你的人一起走吧。”她对巴勃罗说,“谁知道他们的决心能维持多久?其中有两三个孬种,我可不愿拿你跟他们换呢。带他们走吧。”

  罗伯特·乔丹背起背包,走到马那儿去找玛丽亚。“再见,漂亮的姑娘,”他说,“我不久就能和你再见面的。”

  这时,他对这一切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这些话他曾经说过,又好像有一列火车正要开来,好像真的有一列火车,而他正站在月台上。

  “罗伯托,再见,”她说,“千万多加小心。”

  “嗯。”他说。他低头去吻她,背上的包向前滚,砸在他后脑勺上,把他的前额撞得跟她的前额重重地撞在一起。他们额头相碰的时候,他回想起这情形似曾相识。

  “别哭。”他别扭地说,倒不单是因为背很重的东西。

  “我没哭。”她说,“你可要快点回来啊。”

  “听到枪声别害怕。今天一定会有枪声的。”

  “不害怕,只要你快点回来。”

  “再见,漂亮的姑娘。”他别扭地说。

  “再见,罗伯托。”

  自从罗伯特·乔丹第一次离家从红棚屋城乘火车到比林斯,再从那儿转车去上学以来,他还没像现在这样孩子气过。他当初害怕离家,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害怕,在车站上,就在列车员搬上踏脚箱让他跨上普通客车的踏板时,他父亲向他吻别,说:“在我们分隔两地的时候,愿主保佑我们。”他父亲是个笃信宗教的人,这句话说得坦率而真挚。可他的胡子湿漉漉的,他激动得眼里噙着泪水。这虔诚的祈祷,他父亲和他的吻别,这一切使罗伯特·乔丹感到难过,他突然间觉得比他父亲成熟许多,并且为他父亲感到难受,因为他竟然忍受不了这别离之苦。

  火车开动后,他站在车厢后面的平台上,望着车站和水塔变得越来越小。在那咔嗒咔嗒声中,他被带到越来越远的地方,只见中间横着一根根枕木的铁轨在远处聚成了一个小点,旁边的车站和水塔像微缩品一样精致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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