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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不管什么词儿,”戈麦斯激烈地说,“不管用什么词,只要把你这号人消灭就行。”

  “消灭,”军官傲慢而又彷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又是一个没有西班牙语味儿的新词儿。”

  “那么用枪毙吧。”戈麦斯说,“这是西班牙词儿。你懂吗?”

  “我懂,老兄,可是别那么大声嚷嚷。除了中校,在这旅参谋部睡觉的,还有别人哪。你的热情叫我厌烦。正因为如此,我总是自己刮脸。我讨厌和理发师谈话。”

  戈麦斯望望安德烈斯,摇摇头。他眼睛里闪烁着因愤恨而激起的泪光,但是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同时咽下所有的眼泪,留到将来的时刻。在这一年半里,他晋升为那一山区的营长,他咽下了多少眼泪。这时,穿着睡衣睡裤的中校来到屋里,他马上立正敬礼。

  米兰达中校是个脸色灰白的矮个子,一生都在军界,他在摩洛哥得消化不良病的时候,失去了在马德里的妻子的爱情。他发现没法和妻子离婚(要恢复他的消化机能却不成问题),于是参加了共和党,以中校身分参加了内战。他唯一的抱负,就是战争结束时保持同样的军衔。他守卫山区干得很出色,他希望留在那里,在山区遭受攻击时保卫一下。大概是因为战争中没肉吃的原因,他在战争中觉得健康多了,他存了不少小苏打,晚上喝威士忌,他那二十三岁的情妇怀孕了,跟所有那些去年七月当女民兵的其它姑娘一样,都怀孕了。他这时来到房间里,点点头响应戈麦斯的敬礼,伸出手来。

  “戈麦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问,接着对写字台边的军官,他的作战科长说,“给我支烟,佩贝。”

  戈麦斯给他看安德烈斯的证件和急件,中校对通行证快速地浏览了一眼,就冲安德烈斯点点头,微微一笑,然后抓紧看急件。他摸摸印鉴,用食指检验一下,然后把通行证和急件一起交还安德烈斯。

  “山里生活很艰苦吧?”他问。

  “不,中校。”安德烈斯说。

  “他们告诉你在什么地方最可能找到戈尔茨将军吗?”

  “纳瓦塞拉达,我的中校,”安德烈斯说,“英国人说这地方在火线后面,靠近纳瓦塞拉达的西南面。”

  “什么英国人?”中校静静地问道。

  “跟我们在一起的英国人,是个爆破手。”

  中校点点头。这恰恰又是这次战争中无法解释的罕见的意外事情:“跟我们在一起的英国人,他是个爆破手。”

  “戈麦斯,你还是用摩托车送他去吧,”中校说,“给他们开一张到戈尔茨将军参谋部去的可靠的通行证,我来签字。”他对那戴着绿色赛璐珞护目帽的军官说,“用打字机打,佩贝。这是他的详细情况,”他示意安德烈斯把通行证拿出来,“盖上两个章。”他转身对戈麦斯说,“你今晚得带上有分量的证件。这是应该的。准备发动进攻的时候,得多加小心。我要给你我能给的最有分量的证明。”他接着十分亲切地对安德烈斯说,“想吃点什么吗?吃的,还是喝的?”

  “不用了,我的中校。”安德烈斯说,“我不饿。在上一个营地,他们给我喝了法国白兰地,再喝我就要头晕了。”

  “你一路过来的时候,见到我方防线对面有什么军事活动吗?”中校客气地问安德烈斯。

  “老样子,我的中校。很平静。很平静。”

  “三个月前,我是不是在塞尔赛迪利亚见过你?”中校问。

  “是的,中校。”

  “我觉得也是,”中校拍拍他的肩膀,“那时你跟安塞尔莫老头在一起。他好吗?”

  “他很好,中校。”安德烈斯对他说。

  “好。我很高兴。”中校说。那军官给他看打好的证件,他看了一遍,签了名。“你们现在必须马上就走,”他对戈麦斯和安德烈斯说,“开车要小心,”他对戈麦斯说,“要把车灯打亮。一辆摩托车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可你们必须多加小心,代我向戈尔茨将军同志问好。佩格林诺斯战役后我们见过面。”他和他们两人都握了手。“把证件扣在衬衫里面。”他说,“骑摩托车风大。”

  他们走后,他走到柜子边拿出酒杯酒瓶,倒了些威士忌,从一把放在墙边地上的瓦壶里兑了点儿水在酒里。接着,他举杯慢慢地啜着,对着墙上挂的大地图,研究在纳瓦塞拉达以北有可能发动进攻的地点。

  “幸亏是戈尔茨去对付,不是我。”他看完后对坐在书桌边的军官说。军官没回话,中校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到军官身上,只见他脑袋趴在手臂上,睡着了。中校走到桌边,把两架电话推到那军官脑袋近前,一边各放一架,紧挨着他的脑袋。他接着走到食品柜边,又倒了些威士忌,在里面兑了水,再回到地图前。

  戈麦斯张开双臂驾驶摩托车,安德烈斯紧紧抓住后座,低头顶着风,摩托车噗噗噗地行驶在乡间大路上,车灯在黑夜里劈开一道线,前面的路面在路边两排黑黑的高大的白杨树中间看得一清二楚,但在向下穿过小河河床边的迷雾时有点模糊,呈现出柔和的昏黄色,等到路面升高时,又分明起来了。这时前面出现了交叉路,车灯照亮了从山上开过来的一列灰暗的空卡车。

  【第四十一章】

  巴勃罗在黑暗中停下来,跨下马背。罗伯特·乔丹听到他们下马时的咯吱咯吱声、沉重的呼吸声和马甩头时马勒发出的叮当声。他闻到了马的气味,还有新来的那些人身上的酸臭味,他们没水洗脸洗澡,都是和衣而睡的,还有山洞里那些人身上隔夜的烟火味。巴勃罗就站在近旁,罗伯特·乔丹闻到他身上发出的铜腥的酒酸味,好像嘴里含着铜币似的。他用手握成杯形,挡着风点燃了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听到巴勃罗低声说:“我们去拴马脚的时候,比拉尔,你把装手榴弹的口袋卸下来。”

  “奥古斯丁。”罗伯特·乔丹放低了声音说,“现在你和安塞尔莫跟我到桥头去。装机枪子弹盘的口袋在你那儿吗?”

  “在,”奥古斯丁说,“干嘛不在?”

  罗伯特·乔丹向比拉尔走去,普里米蒂伏正在帮她把东西从一匹马上卸下来。“听着,比拉尔。”他低声说。

  “什么事?”她沙哑地小声说,把马肚子下的带钩解掉。

  “你听到了扔炸弹的声音才能袭击哨所,明白吗?”

  “你得跟我说多少回啊?”比拉尔说,“英国人,你变得像个老太婆一样婆婆妈妈的。”

  “不过是查核一下。”罗伯特·乔丹说,“端掉了哨所,你得回过头来向桥靠拢,从上面和我的左翼用火力封锁公路。”

  “你第一次跟我交代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再跟我说,也是一样。”比拉尔对他低声说,“干你自己的事吧。”

  “没听到轰炸声,谁也不许动,不许放枪,也不许扔手榴弹。”罗伯特·乔丹低声说。

  “别再磨叽了。”比拉尔恼火地小声说,“我们在‘聋子’那儿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罗伯特·乔丹走到巴勃罗那儿去,他正在拴马。“我只把那些容易受惊的马拴住。”巴勃罗说,“我这样拴,只要一拉绳子,牠们就能自由行动,明白吗?”

  “好。”

  “我来告诉丫头和吉普赛人怎样看管马儿。”巴勃罗说。他和那伙新来的弟兄单独站在一起,身子支着卡宾枪。

  “大家都明白了吗?”罗伯特·乔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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