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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山里一支了不起的游击队的头头。”

  “你们都应该到共和国来参军。”军官说,“愚蠢的游击队搞得太多啦。你们都该过来,服从我们自由派的纪律。到时候,如果我们要派游击队的时候,就可以根据需要调派了。”

  安德烈斯这个人的耐心真是好到极点。他心平气和地对付这次过铁丝网的事。这样的盘问一点也没让他慌张,他认为这是完全正常的。这个人不理解他们,也不理解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他满口蠢话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安德烈斯也早料想到他们这种慢条斯理的作风了,可他还是想快点走。

  “听着,好朋友,”他说,“你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我奉命给三十五师将军送一份急件,天亮时要在这一带山里发动进攻,现在夜深了,我得赶紧走啦。”

  “什么进攻?你有进攻的消息吗?”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我现在必须到纳瓦塞拉达去,到了那里还得走一段路。带我到你们指挥官那儿去,让他派个交通工具把我送去,好吗?马上派个人和我去找他,不要耽搁时间了。”

  “我对这一切非常怀疑,”他说,“还是乘你走近铁丝网的时候,把你毙了就好了。”

  “你看过我的证件啦,同志,我也解释了我的任务。”安德烈斯耐心地对他说。

  “证件可以伪造,”军官说,“这样的任务,哪个法西斯分子都编得出来。我亲自带你去见指挥官。”

  “好啊,”安德烈斯说,“你去最好。不过我们得快点。”

  “你,桑切斯。你代我指挥,”军官说,“你跟我一样履行职责。我带这个所谓的同志去见指挥官。”

  他们俩顺着山脊背后的浅战壕往下走,安德烈斯在黑暗中闻到防守山顶的这些士兵拉在长着羊齿植物的山坡上的屎尿的臭味。他不喜欢这些无法无天的像孩子一样的人,他们肮脏、讨厌、不受管束,但是亲切、可爱、无知又愚蠢,可他们带着武器,总是危险的。他,安德烈斯只知道拥护共和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政见。他没少听这些人说话,他觉得他们说的事情听起来是很美好的,但他不喜欢。他想,人拉了屎尿不掩埋,这不是自由。没有比猫更自由的动物了,可猫都把自己拉的屎埋起来。猫是最好的无政府主义者。除非他们向猫学习埋屎埋尿,否则我可不会尊敬他们。

  那军官在他前面突然站住。

  “你还带着卡宾枪?”他说。

  “是的,”安德烈斯说,“不行吗?”

  “把枪给我,”军官说,“说不定你在我背后给我一枪。”

  “为什么要开枪?”安德烈斯问他,“我为什么要从背后打你?”

  “谁知道?”军官说,“我谁也不信。把卡宾枪给我。”

  安德烈斯把卡宾枪拿下来递给他。“你愿意拿就拿吧。”他说。

  “这样好点。”军官说,“这样我们都安全点儿。”

  于是,他们在黑暗中继续向山下走去。

  【第三十七章】

  罗伯特·乔丹和姑娘一起躺着,他盯着手表,等时间过去。时间一点点过去,缓慢得几乎察觉不到,那是只小表,他看不清秒针,但是,他注视着分针,全神贯注地看着,发现他竟然简直能看得出分针在走动。姑娘的头贴在他的下巴下面,他转过头来看表,她的短发擦着他的脸颊,这短发像貂皮一般柔软,富有活力,滑溜地起伏,就像你松开夹住貂的捕兽器,把牠抱在手里抚摸的感觉,光滑的毛抚平以后又翘起来。他用脸颊磨蹭玛丽亚的头发,喉咙哽塞起来了。他搂着她,喉头感到轻微的疼痛,一种落寞感贯穿他的全身,他垂下了头,眼睛凑近表盘,只见又尖又亮的指针在表盘的左半部向上缓缓移动。

  他能清楚地看见它在不停地移动,他搂紧了玛丽亚,想让时间停止,他不想弄醒她,但又不愿放过这最后一次碰她的机会,于是他把嘴唇贴在她耳后,顺着她的脖子向上亲吻,吻她光滑的皮肤,上面的汗毛非常柔软。他看到手表上的指针在走动,于是搂得更紧了,舌尖沿着她的脸颊一直移到她耳垂上,沿着那曲线优美的耳郭一直移到可爱而饱满的耳朵上部边缘,他的舌头在颤抖。他感觉到这一阵颤抖也带着那股落寞的痛楚,他看到表上的分针向上移动,和时针成了一个小锐角,时间快到了。她还没醒,于是他扭过她的头,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他们躺在那儿,他只是轻柔地吻着她在睡梦中的丰满的嘴唇,他温柔地在亲吻着,感到嘴唇与嘴唇轻轻地摩擦着。他扭脸向着她,感到她那修长而轻盈可爱的身体在颤抖,接着她在睡梦中喘了一口气,在睡梦中她也把他搂住,接着她醒了过来,嘴唇用力地贴着他的嘴唇。他说:“你会痛的。”

  她说:“不,不痛。”

  “兔子。”

  “不,别说话。”

  “我的兔子。”

  “别说话。别说话。”

  他们合而为一了,尽管表针在走动,但是没人看了,他们知道,一个人有的感受另一个也一定会有,只有这种感觉,这就是永恒,过去、现在、将来,都是这样。他们现在正在享受的,他们将来不可能再享受了。他们现在所拥有的,过去有过,一直都有,但重要的是现在,现在,现在,啊,现在,现在,现在,唯有现在,首先是现在,除了你这个现在,没有别的现在,而现在是你的先知。现在,永远是现在。来吧,现在,因为除了现在只有现在。是啊,现在。就是现在,只有现在,除了现在什么都不存在,你在这儿,我在这儿,一个在这儿,另一个也在这儿,别问为什么,永远别问,只有现在;一直这样,但愿永远是现在,永远是现在,因为永远只有一个现在。只有现在,只有一个,除了一个现在没有别的,一个,正在进行的现在,正在升腾,漂流,离去,盘旋,翱翔,消失,一直在消失,不停地消失;一个加一个等于一个,一个,一个,一个,还是一个,还是一个,下沉地在一起,温柔地在一起,渴望地在一起,亲切地在一起,幸福地在一起,美满地在一起,宠爱地在一起,一起躺在地上,胳膊肘支在砍下来当床用的松枝上,散发着松枝和夜的气息;现在终于回到了大地上,清晨即将来临。他只在头脑里想到了这些,他一点也没透露出来,他说的是:“啊,玛丽亚,我爱你,我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玛丽亚说:“别说话。我们还是不说话的好。”

  “我必须跟你说,因为这太美了。”

  “别。”

  “兔子……”

  但是她紧紧搂住他,扭过头去,他就温柔地问:“疼吗,兔子。”

  “不疼,”她说,“我又觉得天旋地转了,像到了神妙的境界,我也很感激。”

  事后,他俩静静地并排躺着,脚踝、大腿、臀部和肩膀都挨在一起,罗伯特·乔丹又看得到他的表了。玛丽亚说:“我们的运气真好。”

  “是的,”他说,“我们是很幸运的人。”

  “没有时间睡觉了吧?”

  “没有了,”他说,“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么,如果非起来不可,我们去弄点东西吃吧。”

  “好啊。”

  “你,你没有担心什么吧?”

  “没有。”

  “真的?”

  “不担心。现在不。”

  “可你刚才在担心呢。”

  “有那么一会儿。”

  “我能帮你吗?”

  “不。”他说,“你已经帮了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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