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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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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里怎么会没水呢?” “他们在十二月份把水抽干,因为飞机来轰炸的时候会暴露目标。不过,我想现在应该又有水了。可是也不一定。不过,即使湖里没有水,我们也可以在公园里别的地方散步。有个地方像森林一样,世界各地的树木都有,每棵树上都贴着标签,上面注明树的名称和出处。” “我可宁愿去电影院,”玛丽亚说,“不过这些树听起来很有意思,如果能记住的话,我要跟你一起把树名全记下来。” “那儿跟博物院可不一样。”罗伯特·乔丹说,“树木是自然生长的,公园里有小山,有一部分像原始森林。公园南面有书市,人行道旁有成百个卖旧书的书摊儿,革命开始以后书籍很多,有人从被轰炸的人家和法西斯分子家里偷来的,拿到书市上来卖。我在马德里一有时间,就整天泡在这些书摊上,跟革命前一样。” “你去逛书市的时候,我在公寓里忙我的事。”玛丽亚说,“我们有钱雇一个佣人吗?” “当然。我可以找旅馆里的佩特拉,要是你喜欢她的话。她做菜不错,人又干净。她替几个新闻记者做饭,我在他们那里吃过饭。他们房间里有电炉。” “你要她就行。”玛丽亚说,“要不,我去找一个。不过你为了工作,不是要常常出去的吗?干这种工作,他们不会让我陪你一起去的。” “说不定我能在马德里找到工作。这种工作我做了太久,革命一开始我就打仗。现在他们可能会让我在马德里工作了,我从没提过要求。我一直在前线,或者干这种工作。 “你可知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也没有要过什么,除了革命和赢得这场战争以外,也没考虑过别的,说真的,我的志向是非常纯正的。我干了不少工作,现在爱上了你。”他说话时把一切不会发生的事都当真了,“我爱你,就像我爱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我爱你,就像我爱自由、尊严和人们要求工作、不愿挨饿的权利。我爱你,就像我爱我们所保卫的马德里,就像我爱所有那些牺牲的同志。很多同志牺牲了。很多,很多。你想象不出来究竟有多少。但是我爱你,就像我爱世界上我最爱的东西,而我爱你超过了所有这一切。我是那么爱你啊!兔子,我无法用语言向你表达,我现在说的话,只表达了一点。我从没娶过妻子,你现在就是我的妻子,我很幸福。” “我要努力做你的好妻子,”玛丽亚说,“我没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我一定要弥补这个缺点。如果我们住在马德里,那很好。如果我们不得不住在别的地方,也好。如果我们不定居在任何地方,只要我跟你在一起,更好。要是我们到你的国家去,我要学讲英国话,讲得跟英国人一样好。我要学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怎么样,我也怎么样。” “你会变得非常可笑。” “我当然会出错啦,不过你会指正我的,我绝不犯第二遍,或者只犯两遍。在你的国家里,如果你想吃我做的饭菜,我可以给你做。我要到学校里去学怎样当妻子,如果有这种学校的话,还要好好学。” “有这种学校,不过你用不着去学。” “比拉尔对我说过,她觉得你的国家里有这种学校。她在杂志上看到过。她还对我说,我一定要学讲英国话,还要讲得地道,千万不能给你丢脸。”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这话的?” “今天我们包扎东西的时候。她经常跟我讲该怎么做你的妻子。” 罗伯特·乔丹想,看来她也打算去马德里。他说:“她还说些什么?” “她说,我应该把自己当做一个斗牛士,一定要保养自己的身体,保持苗条。她说这是很要紧的事。” “没错。”罗伯特·乔丹说,“你在今后很多年里不用为这个担心。” “不。她说,我们这个种族的人必须时时注意,因为会突然发胖。她对我说,她以前跟我一样苗条,不过那时候妇女是不锻炼身体的。她教我该怎样锻炼,不能吃得太多,她教我什么东西不能吃。可我已经忘了,还得再问问她。” “马铃薯。”他说。 “对了。”她接着说,“就是马铃薯,还有油炸的东西。我还跟她讲到疼的事,她说千万不能对你说,只能忍住痛,不让你知道。可是我对你说了,因为我不想对你撒谎,我也很害怕,你可能会以为我们再不能快活了,以为在高地上那回事没有真的发生过。” “告诉我是对的。” “真的?因为我感到惭愧,而且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愿意做,比拉尔跟我讲了该为自己的丈夫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我们的爱情是共同的,我们要保持它、爱护它。我爱这样躺在你身边,抚摸你,知道你真的在我身边。等你养好了,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可我有什么地方可以满足你的需要呢?她跟我讲过这种事的。” “没有。我们的需要是共同的。我的需要不能和你分开。” “这样说我感觉好多了。不过始终别忘了,你喜欢的事我一定干。你可一定要对我说,因为我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她对我讲的,我很多都弄不明白。我不好意思问,她呢,就懂得很多。” “兔子,”他说,“你真了不起。” “哪儿的话,”她说,“我们正在拔营,打行李,准备战斗,而另一场战斗正在山上进行,在这样的一天里要学会做妻子的一切可真不容易啊。要是我出了大差错,你一定要对我说,因为我爱你。很可能我会记错事情,她跟我讲了很多复杂的事情。” “她还跟你讲了些什么?” “讲的事情很多,我记不住了。她说,我可以把我受到糟蹋的事告诉你,要是我再记起来的话。因为你是个好人,知道真相。不过最好还是永远别提,除非这件事又跟以前那样像恶魔似的缠着我,那么跟你讲能使我摆脱它。” “现在你还难受吗?” “不了。从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开始,我就觉得这事彷佛从没发生过。只是一直在为我爹妈难受。这种心情永远抹不掉。不过既然我要做你的妻子,就应该尊重你,让你知道你应该知道的事。我从来也没有屈从过任何人。我挣扎过、反抗过,他们总是要两个人或更多的人才能糟蹋我。一个人坐在我头上抓住我。我把这告诉你是因为尊重你。” “我也尊重你。别说了。” “不,我说的尊重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还有一件事,我父亲是当地的村长,受人尊敬,我母亲也是个受人尊敬的人,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因为我父亲拥护共和国,他们把母亲和父亲一起枪毙了。我眼看着他俩被打死。当时,父亲站在村里屠宰场的墙边,在被枪毙前说了句‘共和国万岁’。 “我母亲也靠那堵墙站着,她说,‘我丈夫,本村村长万岁’。我希望他们把我也杀了,我想说‘共和国万岁,爹妈万岁’,可是他们没开枪,而是干出丧尽天良的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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