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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低沉的吉他声里混杂着大家为歌手喝采的声音。“好,”罗伯特·乔丹听到有人在说,“唱那支加泰罗尼亚民歌给我们听听,吉普赛人。”

  [①指用西班牙东北部加泰罗尼亚地区的方言加麦隆语写的民歌。]

  “不。”

  “来吧。来吧。唱加泰罗尼亚民歌。”

  “好吧。”吉普赛人说,然后哀伤地唱起来。

  我虽然鼻子扁,

  我虽然脸儿黑,

  可我还是人。

  “好!”有人喊,“继续唱,吉普赛人!”

  吉普赛人伤心而又自嘲地唱起来。

  幸好我是个黑人,

  不是加泰罗尼亚人。

  “真闹死了,”只听得巴勃罗的声音说,“闭嘴,吉普赛人。”

  “是呀,”他听到那妇人的声音说,“闹得太厉害了。你这嗓门能把民防军都招来,而且唱得也不咋的。”

  “我还会一节。”吉普赛人说,接着响起了吉他声。

  “你自己留着吧。”那妇人对他说。

  吉他声停了。

  “今晚我嗓子不好。不唱也没什么关系。”吉普赛人说着,撩开毯子,走到外面黑夜中去。

  罗伯特·乔丹看见他走到一棵树边,然后朝他这边走过来。

  “罗伯托。”吉普赛人低声说。

  “嗯,拉斐尔。”他说。吉普赛人说话的声调里露出几分醉意。他自己也喝了两杯艾酒和一些红葡萄酒,不过刚才因为跟巴勃罗较量,所以他的头脑还清醒。

  “你干嘛不杀了巴勃罗?”吉普赛人小声地说。

  “为什么要杀他?”

  “你早晚都得杀了他。你为啥不利用当时的机会?”

  “你当真吗?”

  “你以为我们大伙儿在盼着什么?你以为那女人把丫头支出去是为了什么?刚才说了那番话,你以为我们往后还待得下去吗?”

  “我以为你们大家会杀他的。”

  “这怎么说的?”吉普赛人冷静地说,“那是你的事。有三四次我们就等你动手杀他呢。巴勃罗没有朋友。”

  “我起过这念头,”罗伯特·乔丹说,“不过我打消了。”

  “大家也都看出来了。我们都注意到你准备动手。你干嘛不动手?”

  “我觉得这样做说不定会使你们有些人,或者使那女人不高兴。”

  “这怎么说。那婆娘就像婊子盼嫖客那样心焦地盼着。你看上去很老练,实际还嫩着呢。”

  “那倒有可能。”

  “现在去杀他吧。”吉普赛人催促着。

  “那就是暗杀了。”

  “这样更好些,”吉普赛人悄声说,“危险少些。快动手吧,现在就干掉他。”

  “我不能那么干。我讨厌那样,为了我们的事业,也不应该那么干。”

  “那么就激怒他,”吉普赛人说,“你非杀他不可,没别的办法。”

  他们交谈的时候,那只猫头鹰在树林里悄没声儿地飞着,先在他们身旁落下,随即又飞到天上去,快速地扑动着翅膀,可是尽管牠一路觅食,拍击着翅膀,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瞧牠,”吉普赛人在黑暗中说,“人就该这么行动。”

  “可是到了白天,牠在树上一点也看不见,却被乌鸦包围起来了。”罗伯特·乔丹说。

  “机会难得,”吉普赛人说,“机不可失,杀了他吧,”他接着说,“别等到事情棘手的时候再动手。”

  “现在已经错过机会了。”

  “向他挑衅,”吉普赛人说,“或者趁现在夜深人静。”

  遮住山洞口的毯子被撩开了,透出一点亮光来。有一个人向他们走来。

  “夜色真好。”那人用低沉而单调的嗓音说,“天气要放晴啦。”

  正是巴勃罗。

  他抽着一支俄国卷烟,烟头的火光映出了他的圆脸。星光中,他们看得清他的一双长臂和粗壮的身子。

  “别理会那娘儿们。”他对罗伯特·乔丹说。黑暗中,烟头的红光很亮,接着那光亮随着他的手垂了下去。“她有时真是别扭。她没坏心眼。对共和国忠心耿耿。”他说话时烟头的光在微微地抖动。罗伯特·乔丹心想,他准是嘴角叼着烟嘴说话。“我们不该闹别扭,大家应该一条心嘛。你来这儿,我很高兴。”这时烟头的光变得很亮。“别把争吵放在心上,”他说,“你在这里很受欢迎嘛。”

  “失陪了,”他说,“我去看看他们是不是把马拴好了。”

  他穿过树林朝草地边走去,他们听到草地上有匹马在嘶叫。“你明白了?”吉普赛人说,“你现在总算明白了吧?机会又错过了。”

  罗伯特·乔丹一句话也没说。

  “我到下面去。”吉普赛人愤愤地说。

  “去干什么?”

  “看你说的,干什么?防止他溜掉呗。”

  “他能从下面骑马跑掉吗?”

  “不能。”

  “那么你到一个能防止他跑掉的地点去吧。”

  “奥古斯丁在那儿呢。”

  “那你去通知奥古斯丁。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奥古斯丁倒是会很乐意杀掉他的。”

  “这倒不赖,”罗伯特·乔丹说,“那就到山上去把发生的情况都如实告诉他吧。”

  “然后呢?”

  “我到下面草地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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