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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胡萨克的公开信(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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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不管目前的情况有多糟,并不意味着文化已经全部不存在。戏剧正在上演,电视节目每日播放,甚至书籍在出版。但是,这种公开和合法的文化活动,总的来说,展示了一个基本的特征:作为人的因而也是社会的自我意识的手段总体被阉割,在很大程度上它疏远了其正当的本质,而成为一种彻头彻尾的表面化。并且当某种无可争辩的优秀作品出现,如一种杰出的戏剧表演出现在艺术领域中,毋宁说它是因其精致和精练,从官方的观点看来,仅仅作为对社会自我意识的贡献相对无关痛痒而被宽容的现象。而一旦这种贡献被敏锐地看出来,当权者本能地开始保卫他们自己:有许多这样的例子,一个好的演员被禁止,主要地是因其太好了。 但是这一点还不是我所关心的,令我感兴趣的是,这种表面化的作品是怎样的情况,——在本来是可以更明晰地描绘这个世界人类经验的领域,本来是可以促进社会自我意识的功能更清晰地实现的领域。 例如,设想一部文学作品,也许是一部戏剧,无疑也有技巧,能引起联想,精巧和有思想,它出版了(这是经常发生的)。不管这部作品其他方面如何,有一件事情我们是可以肯定的:它是否能通过审查制度或自我审查,因为那位作家的性格或他的自我欺骗,作为屈从或算计的结果,将不会使人离开平庸、惯例和禁忌一步,因而提供和接受的主要是欺骗的社会意识,它作为真正的经验仅仅是其表面——一种光滑的、陈腐的、表面琐细的经验的组合;它只是苍白地反映了早就被采用和驯化了的那方面的经验。事实上,尽管总是有人发现这样一部有趣的、令人兴奋的和有意思的作品,即使它并不闪光,并不提供真正的知识,没有透露出某些尚未被了解的事情,表达未曾被说过的那些事情,或为一种目前为止仅仅是猜测的东西提供某些新的、有效的证据。简单地说,由于模仿真实的世界,这样一部作品事实上失去了真实的世界。至于这种表面性的东西所采取的形式,由于其被证实的无害性,得到我们国家当权者最热烈的赞同,不管是资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我所涉及的是这样一种美学——平庸的,安全地居住在小资产阶级道德的四堵墙内,对于琐屑无聊的东西感伤的哲学,乡巴佬的粗陋,建立在普遍的善的信仰之上的对于世界的偏狭概念。我所涉及到的是这种美学教条,其关键是对于平庸的正确思想的崇拜,根植于久远的民族的自我满足,并且受这种原则的指导——每一件事情必须平滑,平凡, 简化, 乃至达到一种虚假的乐观主义,它建立在这种格言最低级的转述上:“真理将要流行。” 至于被要求用来文学地反映出政治意识形态的作品,在今天,——如您所看到的,存在着一种极度的萧条,只有很少的一些,用专业的水平来看,显然非常糟。这不仅因为没有人去写它们,我相信也是因为——悖论恰好出现——它们将特别不受欢迎。因为,从务实的当代观点来看(商品社会的观点),即使这样的作品是实用的,专业上是说得过去的,吸引了部分人的兴趣,它们也将过多地转移“外在的”注意力,给太多的老伤口撒盐,——通过它们普遍的激进的政治特点——唤起太多的普遍的和激进的政治反感,因而搅动了太多的尽可能停滞不动而被遗忘的小水坑。今天对当权者真正的兴趣最适合的是我称之为平庸的美学,它十分难以察觉地、可以被接受地和花言巧语地错过了真实(因为它对于惯性的头脑来说太可以消化),并且非常适合在商品哲学中文化所扮演的角色:不是用真实激发他们,而是用谎言令其放心。 当然,这种美学的产量,总是突出的。而是在我们国家,也总是存在着一些裂缝,至少通过它们,艺术作品可以真正地被说成将一种更真诚的人类自我意识传给社会。这种作品的途径当然是特别不平坦。它们不仅遇到来自当权者的抵制,而且也来自轻松舒适的立场的抵制。但是,直到现在它们总是以某种隐蔽的方式进行,通过迂回的途径和几乎没有耽搁,到达个人和社会,因而完成作为社会自我意识代理人的文化的角色。 这是全部真实的事情。这是我视为真正重要的。它所取得的成就,可以说是自我们民族独立以来无可比拟的,这也正是现在的政府令其消声匿迹的原因。官僚主义的文化控制是如此彻底,对每一个较重要的作品得以问世的裂缝的监视是如此完备,那些掌管着每一个门的钥匙,害怕艺术的一小撮人是如此了不起。 当然,您将明白我此时正在谈论的不是那种索引,不是列举出屈服于整体或部分禁令的所有有创造力的艺术家的名字,然而是一个更坏的目录——是“空白的索引”,其中理所当然地包括每一件有着最细微的原创性的思想火花、有远见的洞察、更深的诚挚、非同寻常的观念,或者富有启发性的形式;我说的是对于任何精神公开的拘捕,因此,在“文化”最深的意义上,我正在说的是由你的政府发布的对于文化的拘捕令。 再次回到我开始提出的问题上来。所有这些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它将导向何方?它将对社会做什么?我再次提出一个特殊的例子。大多数原先的文化期刊,如我们所知,在我们国家已不再出版。如果有谁幸存的话,它们已经如此弄成符合官方的文化政策,几乎不值得认真对待。这 件事的影响如何?乍一看上去,几乎没有什么影响;甚至没有这些文学的、艺术的、戏剧的、哲学的、历史的和其他杂志,社会的车轮将继续运行;而这些期刊,当它们存在时,也从来没有满足社会潜在的需要,然而它们存在并起着它们的作用。今天还有多少人仍然怀念这些出版物?仅仅很少的几万人订阅它们——社会中很少一部分。但是,这种消失比看上去所涉及的人数有着更深,更广的寓意。当然,它的真实含义又一次被隐藏,几乎不可能被准确地估价。 这样一种杂志强迫性的取消——譬如说,一个有关剧场的理论性评论刊物——并不仅仅是它的特定的读者的衰竭。甚至不仅仅是对戏剧文化的严厉打击,它同时并从根本上,是对于一个特殊器官的取消,——通过它,社会能够意识到它自身,因此在由多种营养(这种营养将生活维持在今天社会多层次有机体的水平之上)的循环、交换和转换的复杂转化中,这是一种难以准确地描述的干涉。这是对有机体内部进行的动力过程的一种打击,对所有它的许多功能平衡地相互作用的一种干扰。正像长期缺少一种维生素(在数量上仅仅是人类食物中可以忽视的一小部分)可能使一个人生病,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失去这个刊物对社会有机体影响远甚于粗粗的一瞥。而如果失去不只是一本期刊,而是全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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