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歌德 > 威廉·麦斯特的漫游年代 | 上页 下页


  “我用不着扯得太远,我的心情有多么奇特,您可以想象得出了。我长久寻求的东西,现在真的找到了。我仿佛在作梦,又仿佛立即从梦中醒来。

  这个天仙般的人形,好象是飞翔在空中,从绿树上飘摇过来,现在梦一般出现在我眼前,这正是小礼拜堂内那些图像在我心灵中所产生的梦。不久我就觉得那些图像仅仅是梦,而这梦现在却溶解在美好的现实中。我问她一些事情,她的回泞柔和而又悦耳,正符合一位端庄而悲戚的女人身份。每逢我们走到没有树木遮蔽的高地,她就请我停下来,四处看看和听听。她用那么妩媚的姿态请求我,从她那又长又黑的眼睫毛下露出希望的目光,我不得不做可能办到的一切事情,不错,我爬上一棵岿然矗立、没有枝桠的杉树上去。

  我的手艺从来没有比这种表演更使我受欢迎的了,我从没有在节日和年市上从类似的高处取下彩带和丝帕更令我这样满意的了。可惜这次一无所获,我在树上什么也没有看见和听见。后来她自亘要我爬下来,使劲用手招呼;真的,当我爬下来时,在相当高处松开手向下跳,她大叫起来,后来看见我没有受到伤害,脸上就露出了一片甜蜜友好的表情。

  “沿途我怎样千方百计地使她舒服,让她开心,这是叙述不完的,然而我总算做到了!这是真正献殷勤的特点,转瞬之间,化虚无为一切。就我的感情来说,我摘给她的鲜花、指点给她看的远方,告诉她名字的山林,这么多的无价之宝,我都打算奉献给她,目的是我想同她亲近,就象人们通过赠送礼物要想做的那样。

  “她已经赢得了我的整个生命,这时我们到达了那位善良妇人的门口,我感到有点依依不舍。我再次打量她的全身,我的目光落到她的脚上时,我俯下身去,好象在腰带上系点东西,其实是低头吻那玲珑可爱的鞋,这是我一生当中第一次见到的鞋,却丝毫不让她发觉出来。我搀扶她下驴,自己跳上台阶,朝门里大声叫:‘伊丽莎白太太,有客人来访!’善良的妇人走出来,我从她肩头上朝屋子张望,美人儿缓步走上台阶,带着可怜的愁容和痛苦的内在感觉,随即拥抱那位可敬的老妇,让老妇把她带到较好的房间里去。

  她们关在房内,我牵着我的驴子站在门口,就象一个卸下贵重物品,依然两手空空的赶牲口的人。”

  百合花茎

  “我踌躇着不忍离开,因为拿不准究竟该怎么做,这时伊丽莎白大太来到门口,请我把我的母亲唤来,然后四处走走,尽可能获得一些关于那位男子的消息。‘玛莉再三恳求您这么作,’她说。‘我不能再同她本人谈一次话吗?’我问。‘这可不行,’伊丽莎白回答,于是我们分手了。我在短时间内到了我们的家;我的母亲准备今晚就下山去,帮助那位年青的陌生女人。

  我赶到山下平原地区去,希望从地方官吏那儿得到最可靠的消息。可是,连这位官吏本身也一无所知,因为他认识我,就让我留在他家过夜。我觉得夜长得没有尽头,那美丽的形象一直浮现在我眼前;她怎佯在驴背上摇晃着,露出痛苦而友好的表情俯视着我。每时每刻我都在盼望消息。我巴不得那位善良的丈夫还活着,可是我又愿意想到她是个寡妇。巡逻的民兵队伍逐渐会合,听过多次时好时坏的谣传以后,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车辆救出来了,但是那个不幸的丈夫受伤过重,在邻村里死了。我又听说,按照事先约定,有几个人已经走去把这噩耗传达给伊丽莎白太太了。照说,我已经无事可做,无忙可帮了,然而我还是急不可耐,巴不得穿过山岭和森林尽快口到她家的门口。这时已经是黑夜,屋子关门了。我瞧见屋里有灯光,帘后人影幢幢,于是我坐到对门一张长凳上去,时时想伸手去敲门,但总是有所顾虑而又缩回来了。

  “可是,我为什么老是喋喋不休,尽说些没有趣味的事情。够啦,第二天早晨,她们也不让我进屋。她们知道了可悲的消息,她们并不需要我了;她们打发我到我父亲那儿去,让我去工作,她们不回答我的问题,她们想摆脱我。

  “她们这样对待我,过了八天,后来伊丽莎白太太唤我进去。‘轻轻地走上来,我的朋友,’她说,‘放心地靠近一些!’她领我到一间清洁的房间里去,房间角落里有张床,通过半开的床帐,我瞧见美人儿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伊丽莎白太太走到她身前去,似乎在说我来了,同时从床上捧起一点东西,向我迎面递过来,原来雪白的白布裹着一个极其美丽的男婴。伊丽莎白大方把男婴端正地放在我和母亲中间,我忽然想起百合花茎,它在壁画上出现在马利亚和约瑟之间,作为纯洁关系的证明从地上冒出来的。从这时起,我心上的一切压力都消失了,我对自己的事情,对自己的幸福有了把握。

  我可以自由地走到她的面前,同她谈话,承受她天仙般的目光眷顾,把男孩抱在怀里,在他额上热情地吻一下。

  “‘我多么感谢您关怀这个孤儿!’那位母亲说。我不假思索,热情地大声说:‘只要您愿意,他不再是孤儿了!’“伊丽莎白大太比我聪明,从我手里抱下孩子,让我离开。

  “我不得不穿山越谷,往来跋涉,但我总是念念不忘那最幸福的谈话时间。我还可以回忆起最小的细节,不过为了不使您觉得罗嗦,还是略而不谈的好。几个星期过去了,玛莉恢复了健康,我可以常来看她,我同她交往,是服务和关心的结果。她的家庭情况容许她随意选择住所。起初她逗留在伊丽莎白太大家;后来她来访问我们,感谢我的母亲和我给了她许多友好的帮助。她欢喜待在我家,我自以为部分原因是为了我的缘故。我本来真想说的话却又不敢说出口,于是以一种奇妙而可爱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时我带她到礼拜堂去,当时我已经把这儿改建为可住的厅堂了。我向她逐一指点和解说墙上的绘画,同时以生动而又热情的方式阐明养父的义务,她听得热泪盈眶,使我的绘画解说不能进行到底。我相信已赢得了她的爱慕,虽然我还不能十分自豪他说,使她很快就淡忘对她丈夫的怀念。法律规定寡妇守丧一年,要使一颗多愁善感的心,对巨大损失的痛苦印象淡忘掉,这段时间显然是必要的,它可逐渐使人习惯于尘事的变迁。人们看见花开叶落,但是也看见果实成熟,蓓蕾新生。生活是属于活人的,凡是活着的人,就得准备应付世事的变化。

  “这时我把自己紧紧放在心上的事情告诉我的母亲。接着她就向我透露:玛莉对她丈夫的死是多么悲痛,她完全是为了孩子而必须活下去,这种思想才使她重新站立起来。我对她的爱慕,两位妇女不是不知道,对于限我们一块生活的想法,玛莉已经习惯了。她还在邻近地方逗留了一些时间,然后就迁到我们山上来,我们在极虔诚、极幸福的未婚状态中生活了一周。最后我们结合了。那使我们相会的最初的感情,迄今一直没有消失。当养父和父亲的义务和欢乐结合起来了,这么一来,我们这个小家庭由于成员增加,在人口数量上超过了她的模式,不过模范形象的忠诚和纯洁思想,这些道德都由我们神圣般地保存下来并且身体力行。于是我们也就习惯成自然,好心地保持着我们偶然达到的那种外表,这恰好与我们的内心相适合。尽管我们大伙儿都是良好的步行者和健壮的搬运者,那负重的牲口却一直留在我们团体里,一旦某种业务或访问需要我们穿山越谷时,就可以让它把重担继续运走。就象您昨天碰到我们那样,全区的人都认识我们。我们感到自豪的是,我们的行为不致于使那神圣的名字和形象蒙上污垢,而我们自从是效法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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