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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我弄不懂,”医生过了一会儿说,“孩子身上看不出丝毫生命危险的迹象。本来只消喝一口浓度大的鸦片汁就足以致人死命,可是我现在搭他的脉搏,跳动并不剧烈,这不能归功于我的方法,也不象孩子处在可怕状态中应有的现象。”不久以后,雅尔诺带来消息说,人们发现奥古斯廷躺在顶层阁楼上的血泊中,身边放着一把剃刀,可能是他自己把喉管割断了。医生急忙赶去,正碰到一些人把奥古斯廷的身体从楼梯上抬下来。人们把他放在一张床上,受到仔细检查。刀口深入气管,因大量流血而失去了知觉,可是很快就看出,他还活着,还有希望。医生把臭古斯廷的身体放正位置,将切开的部分拼合起来,扎上绷带。大伙儿都忧心忡忡地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孩子不愿离开娜苔莉。威廉坐在她对面的一只矮凳上,他让男孩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头和胸脯则躺在娜苔莉的膝上,他们就这样分担这令人喜爱的负担和使人悲痛的忧虑,他们一直处在这种不舒适的可悲状态中,坚持到破晓时候。娜苔莉伸手给威廉,他们没有说话,看看孩子,彼此互相对视。罗大略和雅尔诺坐在房间的另一头,进行一次十分重要的谈话,要不是事件紧紧催逼我们,我们倒是乐意在这儿向读者传达。男孩美美地睡着了,一早醒来,非常快活,跳起来要吃黄油面包。

  奥古斯廷有几分康复以后,人们试图得到一些他对自己的情形的解释。

  费了不少气力,他们才逐渐知道:原来奥古斯廷遵照伯爵的不幸部署,和神父同住一个房间,他在这儿发现了手稿及里面关于他的故事;他的恐怖是无可比拟的,现在他已确信无疑,他不可以再活下去了;他立即象平常那样求助于鸦片,把它倾倒在一杯杏仁奶中,可是他刚把杯子端到口边,又战栗起来,于是他把杯子放下,再次到园子里去跑跑,看看世界,当他回来时,看见孩子正忙着把喝过的杯子重新灌满。

  他们请这个不幸的人安静下来,他痉挛地抓住威廉的手。“唉!”他说,“我为什么不早离开你!我分明知道,不是我杀死男孩,就是男孩杀死我。”

  “男孩活着!”威廉说。——医生留心倾听,他问奥古斯廷,是不是所有饮料里都放了毒。

  “不是!”他回答,“只在杯子里。”

  “那么,”医生高声说道,“由于偶然的侥幸,孩子是从瓶里喝的!有位善良的保护神引导他的手,不去抓那近在飓尺的死亡!”

  “不对!不对!”威廉大声喊叫,同时用手捂着眼睛,“这句证词有多可怕!孩子清清楚楚地说,不是从瓶里,而是从杯子里喝的。他的健康只是假象,他会在我们手里死去。”——他急急走开;医生走下楼来,抚摩着孩子,问:“费立克斯,你是从瓶里,不是从杯子里喝的,是不是?”——孩子开始哭泣。医生暗中把事情真相告诉娜苔莉;她也竭力想从孩子口里探听真话,结果枉然,孩子哭得更加厉害,一直哭到入睡才罢。

  威廉守在孩子身边,这夜平静地过去了。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奥古斯廷死在他的床上:原来他故作安静蒙蔽看守人的注意力,悄悄解开绷带,终于血流尽了死去。娜苔莉带着孩子去散步,孩子活泼得和他最幸福的日子一样。“你真好,”费立克斯对她说,“你不骂我,又不打我,我只说给你听,我是从瓶里喝的!每逢我去抓玻璃瓶,特蕾色妈妈总是敲我的指头;爸爸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害怕他会打我。”娜苔莉快步如飞,朝府邪跑去;威廉正忧心忡忡地迎着她走来。“幸运的父亲!”她高声叫道,同时举起孩子,抛到威廉的怀里去,“你得到你的儿子了!他是从瓶里喝的,他的顽皮挽救了他。”人们把幸运的结局讲给伯爵听,但是他面露微笑,带着沉默而谦逊的确信倾听着,仿佛是一个人在容忍好心人的错误。雅尔诺是留心一切的人,可是这次他不能解释这种高度自满的态度,直到后来,经过好些周折才弄明白:

  原来伯爵深信,孩子确实服了毒,但是他通过祈祷,用手放在孩子头上,这样就奇迹般地保存了孩子的生命。这时怕爵也决定即刻离去,象往常一样,转瞬间他的一切东西都收拾好了。在临别时,美丽的伯爵夫人握着威廉的手,同时她还没有放开娜苔莉的手,这样,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然后她迅速转身,上车去了。

  这么许多可怕而离奇的事件,层出不穷,迫使导至不习惯的生活方式,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一片混乱,似乎给家里带来了发寒热般的躁动。睡觉和醒来,吃喝和社交活动的时间都错乱和颠倒了。除特蕾色而外,没有人遵照常轨,男子们试图借酒来恢复良好的心情,当他们为自己制造人造气氛时,却背离了天然气氛,只有后者才给予我们真正的愉快,促成我们积极的活动。

  威廉被这种无比剧烈的热情震动了,搞垮了,出乎意外的可怕袭击使他的内心完全失去了自制,不能抵抗一种猛烈攫住他的感情的狂热。费立克斯又口到他手里,可是他觉得缺少一切,维尔纳附有汇票的信都收到了,他的旅行不缺少任何东西,只缺少离去的勇气。各方面都迫使他去旅行。他可以猜测,罗大略和特蕾色只等待他一离开,他们就结婚。雅尔诺一反常态,沉默不语,差不多可以说,他丧失了一些平常惯有的快活感。幸好医生来帮助我们的朋友多少摆脱一些困境,他宣布威廉有病,给他服药。

  他们的团体总是晚上聚在一起,放浪的弗德里希平常多半喝酒过量,喜爱抢着说话,他按照习惯,引证成百上千的箴言名句及厄伦史皮格尔一类的讽刺暗示。来使团体发笑,不过也常使他们陷入窘境,这时他大声允许人们去细细推究。

  他似乎完全不相信他的朋友病了。有一次,当他们大伙儿聚在一起的时候,他大声问道:“医生,你把我们朋友患的毛病叫作什么?你用来修饰你那愚昧无知的三千个名字当中,难道没有一个合适的吗?至少不缺乏类似的例子,”他加强语气继续说:“在埃及和巴比伦的历史上就出现过这种实例。”团体中人你看我,我看你,微笑起来。

  “那个国王叫什么名字?”他大声问后,突然把话中断片刻。“要是你们不愿对我提示,”他继续说道,“我就自己来想办法。”他使劲推开门,指着前厅里的大型画像。“那位留山羊胡须、戴王冠、坐在床脚边为患病的儿子焦虑的人叫什么?那位美人儿叫什么?她走进房来,她那文静的调皮的目光同时含有毒素和解毒剂。那个半瓶醋医生叫什么?他到了这种时刻才恍然大悟,在他一生当中第一次有机会开出聪明的药方,递上根治疾病的药物,这玩意儿既好吃,又能治病。”他用这种语气继续吹牛。大伙儿尽量控制自己,用勉强的笑容掩饰自己的窘态。娜苔莉的两颊泛起薄薄一层红晕,泄露出内心的激动。幸好她同雅尔诺一起未回走动;她来到门口,用机敏的动作跨出门去,她在前厅中略事徘徊,然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大伙儿都沉默无声,弗德里希开始跳舞和唱歌:

  哦,你们将会看到奇迹!

  要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要说的话,已经说过了。

  在天亮以前,

  你们会看到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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