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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在同无形之友的交往中,我感觉出了我所有生命力量的最甜蜜的享受。

  不断享受这种幸福的要求是这样巨大,为此,我愿意放弃干扰这种交往的东西,在这点上,经验是我最好的教师。不过我这种情形就象是不肯服药,而只求助于定额饮食的病人。虽然有点效验,但远远不够。

  我不能老是自甘寂寞,尽管我在寂寞中找到最好的方法,用以克服我的思想涣散。要是我此后陷入混乱,它就给我以更大的印象。我根本的长处在于我酷爱宁静,最后我总是退回到那儿去。我仿佛是在一种膝陇状态中看出自己的不幸和缺陷,我努力爱惜自己,不冒风险,以图自救。

  我严格执行限额饮食有七年了。我觉得自己身体不坏,状况符合期望。

  没有特殊的情况和关系,我会一直停留在这个阶段上,只有通过特殊的途径,我才前进了。我不顾所有朋友的劝告,缔结一种新的关系。最初,朋友们的反对使我恐惧,于是我转向我的无形导师,因为他恩准了我,我便毫无顾虑地沿着自己的道路走下去。

  一位有思想、有勇气和才能的男子,在附近购买了地产。在我认识的陌生人当中,也有他和他的家庭。我们在风俗、家庭制度和习惯上都很一致,所以我们很快就互相接近。

  费洛——我想这样称呼他,已经有相当年纪了,他对于我那精力开始减退的父亲,在某些业务上是极大的帮助。不久他就成了我们家的密友。他自称在我身上发现一个人物,既没有大千世界上那种放荡不羁和空洞无物的陋习,也不象国内缄默人士那种枯燥无味和诚惶诚恐的样儿,于是我们不久就成了知心朋友。我很喜欢他,觉得他很有用。

  我虽然丝毫没有参加世俗事务的气质和爱好,或者去寻求某种影响,但我却愿意听到和知道远近出了什么事情。我只喜欢不带感情地弄清楚世俗事物是怎么样的。我把情感、真诚和爱慕,保留给我的上帝,我的亲人和我的朋友。

  我可以这样说,我的亲友对于我同费洛的新的关系是嫉妒的,如果他们对我进行警告,实有多方面的理由。我在沉默中吃的苦够多了,我甚而不能把他们的反对看作是空洞的或者自私自利的。我从来就习惯于让自己的看法服从别人,可是这一次我的信心不肯让步。我祈求上帝,也请他在这儿警告我,阻止我,指导我,因为我的心对此没有劝阻我,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沿着我的途径继续走下去。

  费洛大体上和那喀索斯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一种虔诚的教育使得他的感情更加集中和活跃起来。他不爱虚荣,重视骨气,如果说,那喀索斯在世俗事务上显得仔细、准确、持续工作而孜孜不倦,那么,费洛就显得明确、敏锐、快速,工作起来轻而易举。通过他,我知道几乎所有高尚人物的内幕底细,而这些人的外形,我已经在社会上认识到了。我高兴从我的立场瞭望芸芸众生。费洛再也不能对我隐瞒什么了。他逐渐把他的内外联系私下告诉我。我为他担心,因为我预见到某些错综复杂的事态,而坏事来得比我预料的快。由于他总是保留着某些信条,到了最后,他也只向我吐露这么多,让我预料到最坏的事情。

  这给我的心以何等的影响啊!我得到对我说来是完全新的经验。我怀着无法形容的忧伤,目睹一位阿加统,他在希腊古城特尔斐的林苑里受过教育,还欠下学费,现在得把未偿付的重息付清;而这位阿加统正好是我团结的朋友。我的同情是热烈而全面的;我同他一起受苦,我们俩置身在奇特的处境中。

  我长时间注意他的心情状态以后,又转而考察我自己。这时我有这种思想:你并不比他更好一些,我的面前似乎升起一片小小的云雾,逐渐展开,遮蔽了我的整个灵魂。

  现在我再也不光是这样想:你并不比他更好一些;我感觉出这点,而且感觉得这么分明,使我不愿再去感觉一次了。这不是迅速的过渡。我得感受一年以上,要不是有只无形之手阻拦着我,我很可以成为吉拉尔、卡图什、达米安以及诸如此类可以称做怪物的人。我分明觉得我的心中有这种萌芽,啊,上帝,多么可怕的发现!

  如果说,我至今通过经验毫未看到我心中犯罪的真实性,那么,现在这种犯罪的可能性在预感中就极可怕地显示出来了,可是我不认识恶行,只是害怕它;我感觉到,我有可能犯罪,而无法控告自己。

  我深刻相信,我自己以这样的精神状态,实不配希望死后与至高无上者联合,所以我也不怕陷入这样的分离。在我心中发现的所有的恶中,我爱的是他,而憎恨我感觉出的东西,不错,我希望恨得更认真一些,而我的全部希望是从这种疾病及导致这种疾病的气质解脱出来;我有把握,伟大的医生不会对我拒绝他的帮助。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有什么东西治愈这种弊病呢?道德训练吗?我完全不能想到这点;因为我已经作了十年的比纯粹道德更多的训练,而现在看出未的恶行却早已深深地潜藏在我心里了。难道说,这些恶行不也象大卫那样,一眼瞧见拔示巴就不能自制地爆发出来吗?难道他不也是上帝的朋友,而我在内心深处不是深信上帝是我的朋友吗?

  这样看来,难道这就是人类不可避免的弱点吗?难道我们就只好忍受,随时感觉到我们在受自己爱好的支配,我们纵然怀着极大的善意也别无他法,只有事后憎恶已经作了的事情,而遇到相似的机会又会重犯?

  从道德学说中,我汲取不到安慰。无论它是用多么严厉的方法来左右我们的爱好,还是用乐意帮忙的方法来使我们的爱好成为道德,都不能满足我。

  我同无形之友往来而注入我心中的基本概念,对我来说,已经有了坚定得多的价值。

  有一次,我读大卫犯罪以后祈求恩有所作的诗篇,我十分注意,原来他看出他心中的恶已经在母亲怀胎时就有了;但是他要赎罪,迫切祈请给他造一颗纯洁的心。不过这要怎样才能达到呢?教会的标准和教义书籍中的答案,我知道得清楚;而且我还记得有条《圣经》真理,就是:耶稣基督的血给我们洗去一切罪孽。可是现在我才注意到,我从没有理解这句经常重复的格言。问题是:这指的什么?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日以继夜地在心里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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