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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只见安德烈稳稳地站起身来,笔直地立在那里,捋着胡子,皱着眉头,望着首席法官,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在哪一点我可以承认自己有罪呢?”霍霍尔耸耸肩膀,声音悦耳动听,就像平时一样不慌不忙一字一句。“我没有杀人,又没有偷盗,我只是不赞成这种使人们不得不互相掠夺、互相杀戮的社会制度……”

  “简单一点回答。”小老头费力地说。这一次声音比较清楚。

  母亲觉得她身后凳子上的人们开始活跃起来了,大家在轻轻地交谈着,挪动着,仿佛是要摆脱那个像磁人的人的灰色的言语所织成的蛛网。

  “你听见了他们怎么说吗?”西佐夫悄声问。

  “菲奥多尔·马琴,您回答……”

  “我不愿意说!”菲佳跳起来,明明白白地回答着。他的脸亢奋而发红,眼睛中放着光,不知为什么,他把双手藏在背后。

  西佐夫轻轻地说了一声“啊呀”,吓得母亲立即就睁大了眼。

  “我拒绝辩护!我什么都愿意讲!我认为你们不是合法的裁判人!你们是谁?人民将裁判我们的权力交给你们了吗?没有!绝对没有!我不承认你们!”

  他坐了下去,把他那通红的脸躲在了安德烈的背后。

  那个胖法官把头偏向首席法官,跟他耳语一阵。

  脸色苍白的法官抬起眼皮,斜着眼睛望了被告一眼,接着伸出手来用铅笔在面前的纸上随便写了几句。

  乡长摇着头,小心换了两只脚的的位置,又把肚子放在膝上,用两手遮着。

  小老头儿脑袋一动不动,将身子转向红胡子的法官,对他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红胡子的法官安静地低着头听着。

  贵族代表和检察官小声说话,市长仍摸着腮听他俩说呢。

  这时,大厅中重又响起了首席法官的没有生气和感情的声音。

  “回得多干脆!直截了当——比谁说得都好!”西佐夫激动而惊奇地在母亲耳边夸奖着马琴。

  母亲困惑地微笑着。

  她起初觉得这一切都是枯燥而不必要的前提,接着就要发生一件冷酷无情、顿时会将大家压倒的可怕的事情。但是巴威尔和安德烈的沉着镇静的言语是这样的大胆而坚定,好像他们这是在工人区的小屋里,则不是在法庭上说话。菲佳的激烈的态度使她的精神振作起来稍后,法庭里渐渐产生了一种大胆的空气,母亲听到坐在后排的人都在骚动之后,她就更加欣然了,因为她明白和她有同样感觉的不单单是她一个人。

  “您的意思怎么?”小老头儿说。

  秃头的检察官站起身来,一手按在书案上,开始分列项地说起来。

  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但是,同时有一种冷冷的、恼人的东西,——模糊地感到有种对她含有敌意的东西——刺激着母亲的心,使她惊恐不安。

  这种感觉并不威吓人,也不叫嚣,可是却在无形地、不可捉摸地扩大。它懒懒地、迟慢地在法官们周围摆动,好像用不能透过的云罩着他们,使一切外界东西不能通过而到达他们那儿。

  她对法官们看着,对于她来说,他们是不可思议的。跟她的预料相反,他们并没有对巴威尔、菲佳发怒,也没有用言语侮辱他们。但是,她觉得法官们所问的一切,对他们都是没有必要的,他们仿佛都很不乐意问话,又很吃力地听着回答,好像一切已经预先知道了,所以一点也没有兴趣。

  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宪兵突然大声喊:

  “据说,巴威尔·符拉索夫是祸首……”

  “那么那霍德卡呢?”胖法官懒洋洋地小声说。

  “也是一样……”

  一个律师站起来说:

  “我可以说话吗?”

  小老头儿不知是在对谁发问:

  “您没有意见吗?”

  母亲觉得,好像所有的法官都是不健康的人。他们的姿态和声音都露出病态的疲劳。这种病态的疲劳和讨厌的灰色的倦怠,都毫无掩盖地流露在他们的脸上。显然,他们感到这一切——制服、法庭、宪兵、律师以及坐在手圈椅上问话和听取回答的责任,——都是不舒服的。……

  母亲认得的那个黄脸军官站在他们面前,他态度傲慢,故意拖长了声音大声讲着巴威尔和安德烈的事情。

  母亲听着,不由地暗暗骂着:

  “你这个坏东西!你知道的并不多!”

  此时此刻,母亲望着铁栏里的人们,已经不再为他们害怕了,也不怜悯他们了——对他们不应该怜悯;他们在母亲心里唤起的只是惊奇和使她感到温暖的爱。

  惊奇是平静的,爱是光明的,令人欢欣。

  他们年轻、结实,坐在靠墙的一边,对于证人和法官的单调的谈话以及律师与检查官的争辩,几乎不再插嘴。偶尔,他们中间有人发出轻蔑的微笑,并又和同志们谈几句,于是同志们的脸上也掠过轻蔑的微笑。

  安德烈和巴威尔差不多一直在悄悄地和一个律师谈话,——这个律师,母亲曾在前一天见过他,是在尼古拉家。最活泼好动的马琴细心地听着他们的谈话。萨莫依洛夫常常对伊凡·古塞夫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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