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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俗物品(4)


  瓷顶针(Porclain thimbles),我们先从它说起。你可以通过加入“顶针收集者俱乐部”而获得有价值的顶针。(一个标准的经营恶俗物品的方法就是先把“一个系列”的第一样东西卖给顾客,这样就刺激他会继续收集一件接一件接踵而来的其余的东西。)每个月“顶针收集者俱乐部”的每一位成员都会收到一枚据说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的瓷顶针,而且这位主顾会被催着“建立一个你将永世珍藏的独一无二的收藏”。不久,你就会被邀请投资建一个专门用来展示你的顶针的“可爱的玻璃圆顶的展示亭”,“将为你家的室内装潢增辉”。

  这一收藏非常适合传给您的孩子们——很有可能,注意,是和你一样恶俗的蠢货。你还可以传给后代一个“金质水晶圣诞铃”,配一副米老鼠响板,“一件真正的祖传宝物,肯定会为后代欣赏和珍视”,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这是“头版”。或者如果你不想收集顶针或带金质米老鼠响板的水晶铃的话,全套十五只以白蜡、瓷、青铜、黄铜以及“水晶”制成的小猫雕像如何?为了这批雕像,每月收到一只新猫(每只只有30美元),你可以“认购”一个“美丽的黄铜和玻璃古玩陈列柜”,以展示这些收藏品。

  Display(陈列,展示)一词,道出了真正收藏家的某些令人伤感的情境。就像那位一定要把一名观众邀请到他的洗手间里才能观看到他用的那精美的沃特福德水晶手动剃刀剃胡子的男子一样,收藏者借展示他的收藏品(每个家庭一个的博物馆),意在博得他人的赞许乃至尊敬,正是在这样的心愿中,栖息着收藏者们的恶俗。而贩卖者的恶俗则在于谎称这些一无是处、低俗不堪的垃圾是艺术的,有价值的。而一个陈列室,则几乎是这类悲惨骗局的始终如一的帮凶。它清楚地表明,收藏品之所以被获取,是为了它们自身的利益,而不是为了真有什么价值,它们只是将其自身的卑鄙的沾沾自喜带给占有它们的人,而不是为了让人观看或仰慕——这里,总有一名假定的观众,而乞怜于那名观众的认可正是一切这类恶俗交易的潜台词。何以至此,为什么“收集”这类粗鄙不堪的物品竟成了当今这个时代一个如此显明的症状,其原因恐怕需要精神分析学家们(以及全体社会工作者们)的一场大战才能解释清楚。

  如果“古玩陈列柜”还没有抓住你的话,或者你觉得它们不够男子气的话,那么你可以收集佩剑,或至少“十把高贵的依原样打制的”、“从凯撒时代到二十世纪”的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佩剑的“复制品”,外加——这是当然的了——一个“英俊的硬木板陈列箱”。这些按比例缩小的工艺品的蓝本均来自“可靠的国际军事档案馆的官方收藏”——这一点恐怕还鲜为商战外人士所知,该档案馆的主人,就是专门经营这类恶俗收藏品的最狡诈的经营者之一,比如“富兰克林铸币制造厂”。就像所有其他有价值的系列物品一样,你“认购”这些佩剑,每三个月到货一把,为此你将交出120美元。当全“套”备齐,你也就掏出了1200美元,自欺欺人地想一想自己作为更好的东西(硬汉子部落)的一名收藏者和一名可以将这一有价值的遗产交给你的后人的周到的提供者,也就心满意足了。

  硬汉子欲还可以由某些摆在桌上的恶俗雕塑来满足,通常由“保证是……”(即假的)的青铜制作,当然也一定是充满柔情和四流艺术品位的。如雕像“孤独的水手”,“以斯但利·布莱菲尔德的雕塑原件为基础的”8或15英寸高的一名美国水手的形象,双手插在一件双排扣厚呢大衣的口袋里,看上去连那些最最乏味和最没个性的作品的英勇和机智都不如。(大型原件太恶俗了,以至被华盛顿海军纪念馆指定收藏。见“恶俗的公共雕塑”。)虽然15英寸的成品值1500美元,但如果能买到作为一名艺术品收藏家的名声,这实在是小意思。

  还有一种17英寸高的“青铜杰作”,出自著名的“西部”雕塑家巴克·麦克凯恩之手(“批评家高度赞扬了他不差丝毫的精确性”),描绘了一名被架子支起来的“印第安老妇”,高举着一个水牛头骨,正对着“康复神”做“庄严的祈祷”。还有一种查尔斯·麦克唐纳的“仿青铜”雕像,其人为上世纪著名高尔夫球手,有8英寸高,原作系出自杰出的阿尔弗雷德·贝蒂托之手,雕像身着高尔夫运动裤、茄克衫和帽子。此物丑得难以形容。如果青铜还不能投“雕塑”收藏家之所好,或许“水晶”可以胜任:

  现在——鉴于人们如此喜爱优质水晶和鸟类之美,沃特福德(Waterford)公司荣幸地推出“水晶鸽”,第一版全新雕塑收藏。

  这个3英寸高的玻璃鸟,制作极其粗陋,将从收藏者手中叼走61.75美元——想一想,买到未出生的孩子的永久感激,这也真的不算是高价值。“对于收藏家来说,在其所珍爱的收集中再增添一件有价值的与众不同的收藏品必将为后世所珍视与欣赏。”

  当然,女人们大多比先生们更钟爱水晶鸽,但也不能小看了男子汉们的兴趣,“水晶”的形式可以千变万化,可以同时满足热爱名牌和热爱艺术品这两种庸俗男人的欲望。花1195美元,你就可以收藏一辆15英寸长实心玻璃的宝马750il的模型车,“令你想起名车与水晶收藏家所能想像的一切品质:力量、尊贵和完美。”(这里又可以为精神分析学家们提供几点暗示。)这具玻璃车是一件只提供给“那些最挑剔的收藏家”的“艺术”品,其正宗性由于绝对是“在宝马车设计师的精心指导下创造出来的”而得到保证。

  男性收集者恐怕也不会顾忘什么恰当的怀疑和目尊而去购买一只价值33美元、9英寸高的“收藏型啤酒杯”,“以细陶手工制成”,又一件“限量发行”的“传家宝”。对于百威啤酒(只能是此种最恶俗的啤酒)来说,这实在是一份沉甸甸的立体广告,上面以彩色浅浮雕印有An-heuser Busch(制造商名)商标和“啤酒之王”字样。但即便这只是一份广告,也是以给对未来的理解提供丰富的想像为目标的,因为它知道,那些收藏家的“后世”子孙们,将发现这种淡得像水一样的贫民啤酒像收藏者本人所处的时代一样味道绝妙。

  另一方面,女性收藏家常常被最好也最昂贵的“收藏家娃娃”所诱惑,一般要花250美元给自己弄上一个,并配有专门的娃娃展示间。这样的全套家当刺激着广告作家写出最精致的艺术文字。有一个洋娃娃激发出了这样的语言:

  她长长的丝发,系以人造珍珠,带着金光闪闪的裙子如瀑布般垂到她的双脚。

  对于忠实的电视观众来说,有一种“斯波克先生”娃娃,售价仅75美元,“以细瓷精心制作而成”,身着一套“私人裁缝定做制服”。这个娃娃到了你家之后“需要一个完全为它设计的展台,以供全家人观赏”。而这只是“明星之旅娃娃收藏”的第一“件”:只要买得着,你有权买更多的娃娃,直到你的客厅里布满了娃娃和展台为止。洋娃娃收藏家很有可能和那些收藏芭蕾舞演员、鸟以及许多其他可爱动物的“瓷雕像”的收藏家们属于一类人,前文(见“恶俗酒店”)提到过的华盛顿那家著名的恶俗酒店,就非常自豪地展示了它的鸟类瓷雕品收藏,出自可怕的“瓷雕第一夫人”海伦·波艾姆之手。

  这些精神分析学家们可能会称之为“炫耀利比多”的事例,和渴望展示其拥有艳俗不堪物的急迫心情,生动地揭示了中产阶级“收藏家”的灵魂。收藏者希望传递给观众的东西——“精湛”和实际上被传递的东西——愚蠢的受骗上当之间的鸿沟,是一切适合叫做恶俗的现象所特有的。

  中产阶级以下还有不少收集者,不过他们更热衷于糟糕的东西而不是恶俗的东西。一个典型的例子便是德克萨斯汽车交易商杰·拜腾菲尔德,他展示了自己的20万粒珍珠藏品——红、白、蓝色的珠串,“每一粒都是尽人皆知的珍贵宝石”;一些金银器,以及“许多出自收藏家之手的200年以上的珍品”。他在哪儿展示其收藏呢?满满地挂在他那辆1963年产的雪佛莱的柯尔威·蒙查跑车上:这层琳琅满目的嵌花为这部车的重量增加了一千多磅,并引来广大德克萨斯州民众的普遍仰慕。如此劳碌的收藏和展示之所以区别于恶俗就在于,杰·拜腾菲尔德并没有装着是一个有品位的人,恐怕也没有什么计划为其后代的利益而好好珍藏他的柯尔威跑车。

  “我思故我在”一度是十七世纪欧洲所奉行的人生哲学。在二十世纪晚期的美国,它更像是“我消费故我在”。这一说法还没能到达这个时代的中心,除非我们把这句格言说成:“我收集故我在”——别忘了我的孩子们,尽管现在他们视我如粪上,但是总有一天,他们会为我现在付出昂贵代价给他们收藏的珍贵传家宝而感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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