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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而,他忽然想起来:

  “噢!……对了……有两人……格里普和小把戏……”

  “可怜的孩子!”那位夫人高声说。“我的金钱、首饰,谁救了他们的命,我就全给谁!”

  现在,根本无法冲进学校里。墙缝里喷出一束红火,里面一片火洞,劈啪山响,往下坍毁。风卷火焰就像一面旗帜的穗子,再过一会儿,贫民学校就要成为一个火洞,成为烟火的旋风。

  突然,与顶楼天窗齐平的茅草房盖垮下去了。就在大火烧到顶楼地板的时候,格里普终于捣开壁板,拖着呛得半死的小男孩,爬上房架横梁,再爬到右山墙,始终抱着孩子,沿尖脊往下滑。

  这时,大火冲破房顶,升腾而起,喷射无数火星。

  “救救他……”格里普呼叫,“救救他!”

  他朝街面把孩子扔下去,幸好一个男子用双臂接住,没让孩子摔在地面上。

  格里普也随即跳下去,他几乎窒息了,滚到一面墙脚,而那面墙也訇然坍塌了。

  那位女游客朝接住小把戏的男子走去,激动得声音颤抖地问:

  “这个无辜的孩子是谁家的?”

  “没有家!……是收养的孩子……”那男子回答。

  “那好!……我要啦!……我要啦!……”她高声说着,将孩子接过来紧紧搂在胸口。

  “夫人……”贴身女仆要阻拦。

  “住口……爱莉莎……住口!这是个天使,从天上降到我怀里!”

  由于这天使无父无母,也没有家,最好还是把他交给这位热心肠的漂亮夫人,于是,大家欢呼她的义举,而这时,一束火焰冲起,贫民学校余下的断壁全坍毁了。

  第六章 利默里克

  颇具戏剧性上场的这位好心肠妇人,究竟是什么人呢?大家就是看到她冲进火里,舍命也要把这孱弱的孩子从死神手中抢救出来,谁也不必感到惊讶,她的举动极富舞台上的那种信念。她抱着孩子朝马车走去,老实说,即便是她自己的孩子,她也不会搂得更紧了。贴身女仆要她丢下这宝贵的累赘,但无济于事……绝不……绝不……

  “不,爱莉莎,你别管!”她朗声重复道。“他是我的了……老天让我把他从那失火房子的废墟里拉出来……谢谢,谢谢,我的上帝!……噢!宝贝!……宝贝!”

  宝贝呛个半死,呼吸还困难,眼睛闭着,张着嘴喘息,需要空气,需要新鲜空气,他刚才几乎被火灾的浓烟窒息,现在又差点被他救命恩人旋风般的柔情窒息了。

  “火车站,”她回到车上,对车夫说,“火车站!……一枚金币……不能误了9点47分的火车!”

  对这样许诺,车夫不会无动于衷:须知在爱尔兰,小费完全是一种社会惯例。因此,他赶马拉着他的“格罗来”奔驰,这称呼是指这种不舒适的古老车辆。

  说到底,这位救苦救难的女游客是谁呢?小把戏交了多大的运气,才落到再也不会遗弃他的人手中呢?

  安娜·威斯顿小姐是德鲁里一莱恩剧院的领衔主演,是撒拉·贝尔。呐尔(撒拉·贝尔纳尔(1844-1923),法国女演员,以金嗓子和艺术敏感著称)一类的人物,正巡回演出,现在到芒斯特省利默里克郡利默里克剧院演出。近日,她由贴身女仆,好唠叨却忠实的女友,冷面的爱莉莎·科尔贝特陪同,在戈尔韦郡游玩了几天。

  这位演员是个杰出的女子,极受戏剧观众的爱戴;甚至幕落之后还下不了台,随时准备投入感情问题的表演,心捧在手上,完全敞开,如同张开的手,然而在艺术上一丝不苟,碰到胡乱干预时绝无商量的余地,当配角还是领衔主演都不含糊。

  安娜·威斯顿在联合王国各郡名声很大,只待有机会到美国、印度、澳大利亚去一展演技,也就是讲英语的地方才去演出,因为她自尊心极强,绝不肯在观众听不懂台词的剧院里充当木偶。

  这一阵她主演一出现代剧,演到最后一幕主人公就得死去,连续演出十分疲劳,渴望休整一下,这三天来,就到戈尔韦海湾呼吸令人振奋的纯洁空气。旅游结束,这天晚上她前往火车站,要乘开往利默里克的火车,赶次日的演出,不料听见呼救声,又看见一片大火的反光,于是被吸引过去。那正是贫民学校失火了。

  火灾?……这种“自然”火灾,比起舞台上用石松粉制造的火灾,不可同日而语,怎么能抑制住前往一观的渴望呢?于是,安娜·威斯顿小姐不顾爱莉莎的劝阻,吩咐马车停在街口,她观赏了这场火势的发展,要比剧场的消防员笑眼注视的火灾强多了。这回,整个布景都在大火中蜷曲坍毁,舞台的台仓也全烧了。此外,这场面也不乏趣味。形势复杂,就像在巧妙安排的一出剧中。两个人被困在顶楼上,而楼梯被大火吞没,没有出路了……两个男孩,一大一小……如果有一个个姑娘,也许更好些吧……于是,安娜·威斯顿小姐连声呼叫,她若是穿着防尘外衣,就会冲进去救他们,给这场火灾增添点新内容……不过,天窗周围的房子塌了,两个不幸的孩子,大的抱着小的,在浓烟中出现……啊!那大的,多么英勇,多有表演艺术家的姿势……动作的技巧多高,表情多么真实!……叮怜的格里普!他还没有意识到,他产生这么大的艺术效果……至于另一个,“可爱的孩子”可爱!安娜·威斯顿小姐一再重复,那是一个天使穿过地狱的火焰!……真的,小把戏,你生来还是头一回让人比作天使,或者天上的任何一个仙童!

  对!这场戏,安娜·威斯顿小姐一个细节也没有放过,她就像在舞台上那样朗声说道:“我的金钱、首饰,谁救了他们的命,我就全给谁!”然而,谁也没有冲出去,顺着摇摇欲坠的墙壁爬上要坍塌的房顶……最后,天使降下来,正好让人张开手臂接住……接着,他从那人手臂转到安娜·威斯顿小姐的怀抱里……现在,小把戏有了母亲,众人甚至肯定地说,大概她是个贵妇人,从贫民学校的大火中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安娜·威斯顿小姐躬身向鼓掌的众人致敬,根本不听贴身女仆说什么,抱着她的宝贝乘车走了。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一个戏剧演员,才二十九岁,火红色的头发,热情的色彩,又有一副戏剧性的眼神,没有什么心计,就不能要求她控制自己的感情,像爱莉莎那样,凡事都保持分寸。爱莉莎·科尔贝特毕竟三十七岁了,金黄头发,为人冷淡,毫无姿色,侍候她这任性的女主人有好几年了。不错,这位女演员特立独行,总觉得自己是在舞台上演戏,沉浸在她那剧目的情节中。在她的心目中,生活中极寻常的情况,都是“戏剧的情景”,当眼前出现戏剧的情景……

  自不待言,马车及时赶到火车站,车夫得到那枚金币的赏钱。现在,安娜·威斯顿小姐同爱莉莎单独在头等车厢里,可以放开表达她心中充满的真正母爱。

  “这是我的孩子……我的血……我的生命!”她反复说道。“谁也休想从我手中夺走!”

  私下讲一句:夺走这个无家可归的弃儿,谁能产生这种念头呢?

  爱莉莎就说:“走着瞧吧,看这情况能持续多久!”

  火车缓慢地驶向阿瑟里中转站,穿越由铁路同爱尔兰首都连起来的戈尔韦郡。头一段路程有十二英里,尽管这位女演员殷勤照料,讲了不少传统的亲昵话语,小把戏还是没有苏醒过来。

  安娜·威斯顿小姐先是忙着给他脱衣裳,扔掉他那肮脏不堪的破衣服,只留下还有五六成新的毛衣,从旅行袋里掏出短上衣给他当衬衫,又把一件女式短外衣给他套上,还把披肩当作被子给他盖上。然而,这孩子似乎没有觉出他穿上了温暖的衣服,而且贴在比衣服还热的一颗心上。

  终于到了中转站,有几节车厢摘钩,要开往戈尔韦郡的边界基尔克里。停车半小时,小把戏也还没有恢复神志。

  “爱莉莎……爱莉莎……”安娜·威斯顿小姐高声说,“一定要看看火车上有没有大夫!”

  爱莉莎虽说让女主人相信没有这种必要,她还是去询问了。

  火车上没有大夫。

  “哼!这些魔鬼……”安娜·威斯顿小姐回答,“他们从来不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瞧您,夫人,这孩子没事儿!……如果您不搂得这么紧,使他憋气,他迟早会醒过来的……”

  “你这么认为,爱莉莎?……亲爱的宝宝!有什么办法呢?……我不会,我!……我从来没有过孩子……哦!我若是能让他吃我的奶就好啦!”

  这是不可能的,何况,小把戏长到这个年龄,也需要吃些营养更丰富的食物了。安娜·威斯顿不免遗憾自己没有奶水。

  火车穿越克莱尔郡,这是抛入大海的一个半岛,北邻戈尔韦湾,南靠狭长的香农湾;不过,在苏赫梯山脚下开凿了一条三十英里的运河,就把这个郡变成了一个岛子。夜色沉沉,污浊的空气被强劲的西风扫荡干净。这不正是剧中的天空吗?……

  “这天使,不会醒过来了吧?”安娜·威斯顿小姐不住口地高声说。

  “您想听听我的吗,夫人?”

  “说吧,爱莉莎,发发慈悲,说吧!”

  “那好!……我看他睡觉呢!”

  的确如此。

  火车穿德罗莫尔,约午夜时分,到达克莱尔郡首府恩尼斯城,接着又经过克莱尔、纽马基特、六英里桥,终于到了边界,凌晨5点钟,火车驶入利默里克站。

  途中,不仅小把戏一直睡觉,就连安娜·威斯顿小姐也挺不住,打起盹儿来,她醒来时发现,受她保护的孩子睁大眼睛正瞧着她。

  于是,她又是抱,又是亲,反复说道:

  “他活啦!……他活啦!……上帝不会那么残忍,把他给我之后,再把他从我手中夺走!”

  爱莉莎也附和,说上帝绝不会残忍到那种程度。我们的小男孩几乎没有过渡阶段,就是这样从贫民学校的顶楼,进入漂亮的大套间,那是安娜·威斯顿在利默里克剧院演出期间下榻的乔治王家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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