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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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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天起,谁能说出来在这北大西洋里,鹦鹉螺号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它总是以飞快的速度行驶!它总是出现在那片北方的浓雾中!它靠近了斯匹兹堡顶端,可它靠近了新赞布尔悬崖吗?它走过了那些不为人知的海,像白海、克拉海、奥比湾、里亚洛夫群岛和亚细亚沿海那人类尚未知道的海岸吗?我说不上来。这样白白流逝掉的时光,我是无法估量出来的。 船上的时钟已经停止了。我们好像是处在两极地区一样,黑夜和白天不再按正常的规律运转了。我感到自己被拖进了一个奇异的境界中,在那里埃德加·爱伦·坡那种过分的想象力可以任意地驰骋。每时每刻,我像虚构的戈登·宾一样,期望着看到“那个蒙面的人,他的身体比例比地球上任何一个都要大,纵身穿过那片守护着极圈的瀑布!” 我估计——可我有可能弄错——鹦鹉螺号这次冒险的航行持续了十五或二十天,如果不是出现了使这次海底旅行结束的灾难,我真不知道这次旅行还得持续多久。尼摩船长自那时起就再没露面,他的副手也一样,船上的人也没出现过一分钟。而鹦鹉螺号几乎不停地浮出水面。当它浮出水面更换空气时,嵌板就自动打开和关上。平面球图上也不再标记方位了。我再也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我还得说,加拿大人由于颓丧至极,也不再露面了。康塞尔因为从加拿大人那里逼不出一句话,害怕他在过度颓丧中,在吓人的思乡病驱使下,会自行了断。于是,康塞尔一刻不停地忠诚地监护着他。 我们明白,在这种处境下,我们再不能这样持续下去了。 一天早上,——在哪一天,我也说不上来——,凌晨左右,我在艰苦和病态中昏昏欲睡。当我醒来时,我看到尼德·兰俯在我身上,低声地对我说:“我们逃走吧!” 我站起来。 “什么时候?”我问。 “今晚。‘鹦鹉螺号’上好像失去了一切监控,船上似乎笼罩在恐慌中。您准备好了吗,先生?” “是的,我们在哪里呢?” “今天早上,在浓雾中,我刚看到了在东边二十海浬处,有陆地。” “那陆地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但不管是什么地方,我们都要往那里逃。” “好!尼德。好,我们今晚就逃走,就算大海把我们吞没了也要逃。” “海面情况很糟,风很猛,但在‘鹦鹉螺号’船上那艘轻便的小艇中划二十海浬,我是不怕的。而且我已经在艇上放了一些粮食和几瓶水,船上的人没发现。” “我跟您走。” “此外,”加拿大人补充说,“如果我被发现,我要自卫,我让他们把我杀了好了。” “要死我们一起死,尼德朋友。” 我下定一切决心,加拿大人就走了。随后,我登上平台,上面海涛阵阵,我几乎都站不稳。风雨欲来,但既然陆地就在那片浓雾中,我们就应该逃走。我们不能再错过一天或者一个小时了。 我回到客厅,又怕见又想见到尼摩船长,想见又不想见到他。我该跟他说什么呢?我能隐藏得住他使我心里对他产生的不情愿的厌恶情绪吗!不!那最好还是不要面对面地碰到他!最好把他忘掉!本来就该这样! 我在鹦鹉螺号船上度过的这最后一天是多么的漫长啊!我单独地待着。尼德·兰和康塞尔因害怕走漏风声,所以都不跟我说话。 六点钟吃晚餐的时候,我一点也不饿。但我不想让自己虚脱,尽管反胃,还是强迫自己吃了饭。 六点半,尼德·兰走进我的房间。他对我说:“出发前我们不再见面了。十点钟,月亮还没升起的时候,我们趁着黑暗逃走。您到小艇里去,我和康塞尔,我们在那里等您。” 然后,加拿大人不等我说话,就出去了。 于是我回到客厅里,确定一下鹦鹉螺号的方向。我发现船只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水下五十米深处,向东北偏北方向行驶。 然后,我向那些自然的珍宝,那些堆积在陈列室里的艺术珍品,那些注定总有一天将随着收集它们的人一起埋入大海的举世无双的收藏品,投去最后一瞥。我想把它们深深烙进我的脑海里。我就这样待了一个小时,沐浴在灯火通亮的天花板发出的光线里,把这些收藏在玻璃柜里的璀灿的财宝浏览了一遍,然后才回到房间里。 在房间里,我穿上了结实的航海服,收拾了我的笔记,把它们小心翼翼地绑在身上。此时,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脉博跳动,我的心剧烈地跳着。如果这时碰到尼摩船长,我的慌乱和激动情绪当然是逃不出他的眼睛的。 可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我靠在他房间的门上聆听。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尼摩船长在里面,他还没上床。我倾听着他的每一个举动,觉得他彷佛会随时出现在我面前,盘问我为什么想逃跑!我老是觉得听到不断的警报声,而且我的想象力把这个声音夸大了。这种感觉使我头胀欲裂,以致我思忖着,我还是最好走进船长的房间,面对面地看着他,用手势和眼光与他对恃算了! 这真是一种疯狂的念头。幸好,我克制住自己,我躺到床上去,让体内的骚动平息一下。我的神经松驰了一点,但大脑仍然过度地兴奋。我快速地回忆着从我离开“林肯号”船只以来,在鹦鹉螺号船上所有经历过的所有快乐和不幸的事情:海下狩猎,托列斯海峡,巴布亚土著,搁浅,珊瑚墓地,苏伊士通道,桑多林岛,克里特岛潜水人,维多湾,大西洋城,大浮冰群,南极点,受困冰层,大战章鱼,大西洋暖流的风暴,“复仇号”战舰,以及那被撞沉的战舰和它的全体船员一起沉没的可怕的一幕!……所有这些事件历历在目,彷佛是电影院后台那一幕幕展开的布景。而尼摩船长在这个奇异的境界里无限地放大,他的形象现出超人的典型,他再也不是我的同类,而是一个水中人,一个海底精灵。 九点半了,我双手夹住自己的脑袋,以免它胀裂开。我闭上眼睛,我不愿意再想下去了。还有半个小时的等待!半个小时使我发疯的恶梦! 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朦胧的管风琴协奏声,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绝唱的哀乐,是一颗与世隔绝的心灵的真正哀怨。我屏住气,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像尼摩船长一样沉浸在这把他带离尘世之外的恍惚的乐声中。 突然,一种想法把我吓坏了:尼摩船长离开了他的房间。我彷佛看到他走到了我逃跑必经的客厅里,在那里,我最后一次碰到了他。他看着我,他可能会跟我说话!而且他的一个手势就可能毁了我,他的一句话,就会把我拴在他的船上! 然而,十点的钟声敲响了。我离开房间,与同伴会合的时刻到了。 这时,就是尼摩船长站在我面前,也没什么可犹豫了。尽管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我还是觉得我转动门链时发出了吓人的声响。这个声音可能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吧! 我弯着腰穿过鹦鹉螺号船上黑暗的过道,我每走一步就停一下,以让我的心跳平息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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