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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鹦鹉螺号可能是浮在水面,但它走不动了。它的推进器轮叶没有拍打出水花。一分钟后,尼摩船长走进客厅,船副跟在他身后。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船长了,他看起来神色黯淡。船长没跟我们说话,可能是没看到我们。他径直地走到嵌板前,看了一下章鱼,然后对他的船副说了几句话。

  船副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嵌板关上了,天花板的灯亮了。

  我朝船长走过去。

  “一群好奇的章鱼,”我口气轻松地对他说,就像一个鱼类爱好者站在一个透明的鱼缸前说话一样。

  “没错,博物学家先生,”他回答我说,“不过,我们要跟它们进行肉搏。”

  我看了看船长。我想我没听明白他说什么。

  “肉搏?”我重复说。

  “是的,先生。推进器不动了。我想是一条枪乌贼的下颚骨绞进了轮叶中,使我们走不动了。”

  “那您想怎么做呢?”

  “浮出水面,宰了这些害人虫。”

  “这不好办。”

  “确实如此。电气弹对于这堆软绵绵的肉来说毫无办法,因为打在上面没有足够的阻力来引发爆炸。但我们可以用斧子砍它。”

  “用斧子,先生,”加拿大人说,“请您别拒绝我的帮助。”

  “我接受您的帮助,兰师傅。”

  “我们陪你们去,”我说着,跟着尼摩船长走向中央扶梯。在中央扶梯那里,已经有十几个人手里握着斧子,准备出击。我和康塞尔也拿了两把斧子,尼德·兰抓着一把鱼叉。

  于是鹦鹉螺号浮出水面。一个水手站在最上面一级台阶上,他正在把嵌板上的螺丝拧开。但螺母刚刚被拧开,嵌板就猛地一下子被掀开了,显然是被章鱼的一只爪子上的吸盘拉开的。

  立刻,一条像蛇一样的长爪子从开口处滑了进来,其他二十几只爪子在上面蠕动着。尼摩船长一挥斧子,把这条可怕的触须斩断,被斩断的触须卷成了一团滑在阶梯上。

  当我们正争先恐后挤上平台时,另外两根须爪,从空中打过来,缠在了尼摩船长面前的水手身上,猛地把他卷走。

  尼摩船长大叫一声,往外面冲去。我们也急忙跟上他。

  多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啊!那个不幸的水手,被触须缠住,被吸盘吸住,被那只大爪子卷到空中任意地摔来摔去。他喘息着,他透不过气,他叫喊着:“救救我!救救我!”这几句话,是用法语喊出来的,这让我感到震惊!船上竟然有我的一个同胞,或许还有好几个!这撕心裂肺的叫声,我将一生铭记!

  这个不幸的人快不行了。有谁能把他从这么大的束缚中救出来呢?尼摩船长向这只章鱼冲过去,他斧子一挥,又把章鱼的另一条胳膊斩下来。船副怒火冲天地跟另一只攀上船侧的怪物搏斗。船员们挥舞着斧子。我、加拿大人和康塞尔,我们也把我们的武器插进这些肉堆里。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浓浓的麝香味。真是可怕极了!

  那只章鱼的八只爪子有七只被斩断了,只剩下那只把遇害者像一支笔那样抓住挥舞的爪子,在空中扭动着。我想那个被章鱼缠住的不幸者应该可以摆脱这强大的束缚了。但当尼摩船长和船副向这只爪子冲过去的那一刻,这只动物喷出了一柱从它的腹部内的一个液囊中分泌出来的墨黑的液体。我们一下子都瞎了,什么也看不清了。当这团乌云消失时,章鱼不见了,我们不幸的同胞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于是我们对这些怪物愤怒至极!我们再也忍无可忍。十几条章鱼侵入了鹦鹉螺号的平台和船侧,平台上,在血浪和墨汁中,扭动着像蛇一样的肉段,我们在这些肉段中间上砍下滚。这些粘乎乎的触须就像多头蛇的头一样,不断地长出来。尼德·兰的渔叉每投一次,都叉进枪乌贼海绿色的眼睛里,把眼珠挖出来。但我这位大胆的同伴突然被一只他来不及逃避的怪物的触须打翻在地。

  啊!我激动和恐惧得心都提到了嗓子上!那只枪乌贼把大嘴对着尼德·兰张大,这个不幸的人就快要被咬成两段了。我要冲过去救他,但尼摩船长已经抢在了我的前面。他把斧子卡进那两排巨大的牙骨之间,加拿大人奇迹般地获救了,他站起来,把鱼叉整个叉进章鱼的三个心脏中。

  “这是我应该报答您的!”尼摩船长对加拿大人说。

  尼德点点头,没说话。

  这场战斗持续了一刻钟。这些怪物被打败了,死的死,伤的伤,最终撤退了,消失在水波下。

  尼摩船长被血染红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探照灯旁,凝视着吞没了他的一个同伴的大海,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里滚出来。

  §第十九章 大西洋暖流

  四月二十日那可怕的一幕,我们任何人都永远忘不了。我心情澎湃地把它记录下来。以后,我又重新看了一遍这个记录。我把它念给康塞尔和加拿大人听。他们觉得写得文如其事,但效果不够生动。可是要绘声绘影地描述这样的情景,只有我们当代最杰出的诗人、《海上劳工》的作者【法国大作家维克多·雨果。】的笔下才能做到。

  我说过,尼摩船长对着水波垂泪。他的痛苦是巨大的。自从我们到船上以来,这是他失去的第二个同伴。他死得好惨啊!这位朋友,被章鱼巨大的爪子勒住、窒息、揉碎,辗碎在它钢铁般的牙齿下,他不能和他的同伴一起安息在珊瑚墓地平静的水中!

  至于我,在这次战斗中,不幸者发出的绝望的求救声撕裂了我的心。这位可怜的法国人,忘记了船上约定的交谈语言,又用他的祖国和母亲的语言发出了最后一声呼唤!在鹦鹉螺号船上,在那些和尼摩船长手牵手、心连心,和他一样回避人类的船员们中,竟然有我的一个同胞!在这显然是由不同国籍的个人组成的神秘的集体中,他是唯一代表法兰西的吗?这仍是那些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悬而未解的问题之一。

  尼摩船长走进了房间,后来一段时间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我能从这艘代表他的灵魂、接受他所有的感受的船判断出,他应该是很伤心、失望、徘徊!鹦鹉螺号不再保持明确的方向,它来回徘徊,就像一具尸体一样随波漂流。推进器上的章鱼爪被解开了,但推进器几乎不能用了。船盲目地漂流着。它不能从这最后一场战斗的场所——从这片吞没了它的一名成员的海中——自拔出来。

  就这样过去了十天。到了五月一日,在巴哈马运河出海口望到了留卡斯群岛后,鹦鹉螺号才果断取道向北。我们于是顺着海洋中最大的暖水流向前行驶,这一海区有自己特有的海岸、鱼类和温度。我把它称为大西洋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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