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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一部 第09章 失时街的房客

  现在德·阿芒得正坐在钢琴前发愤下苦功。商人对他还没有昧良心,送来的乐器那音调还算正。骑士发现自己竟弹得很出色,便开始认为自己的音乐天才只不过至今没有机会发展而己。这种看法也许确有几分真实,因为当他奏出最精采的几个颤音时,他看见在小街的对面有几只温柔的手指轻轻揭开窗帘的一角,有人在谛听这不寻常的旋律哩。可是骑士一看见这几只手指,竟忘掉自己的音乐,赶忙扑到窗前,想瞧个清楚,不但是手,而是那人儿的脸庞。这一下把一切都弄坏了。闺房的主人被人发现她的好奇心,立刻把窗帘放了下来。这过分的严厉使德·阿芒得觉得受到了侮辱,便也关上窗子,一整天都对他的女邻人忿忿不满。

  晚上他用绘画、阅读、弹琴来消磨时光。骑士从来没有想过,一小时有这么多分钟,而一天竟有这么多小时。晚上十点他按铃叫看门人,想吩咐他第二天要办的事,谁知看门人没有来:他早已躺下睡觉了。德尼太太说的是真话:这是一座安静的住房。这一来德·阿芒得才知道,有这样一些人,正当他通常坐上马车开始拜会的时刻,就躺下睡觉了。这种观察倒使他大大增长了见识,原来社会上有这样一些命运不佳的人们,那生活习惯令人难以理解,他们既不懂得歌剧,也不知道饮宴,夜里睡觉,白天却不歇息。他感到在失时街呆几天也不错,看看这一类事,日后若能讲给朋友们听听,也就有了取乐的话题。不过有一个情况使他很满意:他那女邻人和他一样,也没有上床,这表示她的精神境界比失时街的庸俗居民要高尚。德·阿芒得仍然以为人们不歇息是因为不想睡觉,或者是寻欢作乐。他忘记原来有些人不歇息是为生活所迫。到午夜时,对面房间的灯火熄了,德·阿芒得这才决定躺一下睡觉。

  次日清晨八点,布里戈神甫来了。他给德·阿芒得带来德·赛拉马尔亲王密探的第二号情报。内容如下:

  “晨三时

  因昨夜摄政王生活正规,命人今晨九时唤醒他。

  早朝时将接见几位大臣。

  十时至正午将上朝理事。

  十二时至午后一时摄政王将与拉·符里哀及列勃朗研究密探之情报。

  一时至二时将与多尔西阅读信件。

  二时半参加摄政会议并谒见陛下。

  三时至塞纳街玩棒球,与勃兰卡斯及加尼拉克为一方,对方为德·黎塞留公爵、德·勃罗衣尔侯爵及德·加斯伯爵。

  六时至卢森堡官德·蓓莉夫人处晚餐,并将在此消磨夜晚。

  自该处回卢雅尔官,如德·蓓莉夫人不派护送队,则无警卫。”

  “见鬼,没有警卫,亲爱的神甫!您对这一点怎么想?”德·阿芒得说,一面开始梳洗。“您难道不动心吗?”“是呀,没有警卫,可是有跟班,有马官,有车夫,这都是人,不错,他们不善搏斗,但是会叫唤呀。要忍耐,忍耐,我的年青朋友!您是想赶快作西班牙的贵族呀?”

  “不是,亲爱的神甫,但是我想尽快离开这间阁楼,我受不了这种简朴的生活,您看,连梳洗都得自己来。您看这些都没有什么了不起:晚上十点躺下睡觉,早上起来没有跟班自己穿衣!”

  “可您有音乐呀,”神甫反驳道。

  “这倒是,”德·阿芒得说。“神甫,我请您把窗子打开,让大家看见我接待的都是体面人,我在邻居眼里也有光彩。”

  “瞧瞧,瞧瞧,”神甫说,一面执行骑士的要求,“真不错!”

  “不错?‘,德·阿芒得应声道,“简直是美极了。‘阿米达’的咏叹调!我要在这五层楼上、而且是这条失时街想找到这一类东西,那才见鬼。”

  “骑士,我可以预言,”神甫说,“只要这位女歌手年轻美貌,过一个星期我们要请您离开这些房子都难了,就象现在要您呆在这里一样难哩。”

  ‘亲爱的神甫,”德·阿芒得摇头回答道,“若是您有象德·赛拉马尔这样出色的密探,您就会知道我早已经退出情场了.别以为我还在为爱情多愁善感,为了让您不再持这种观点,我请求您下楼去给我送上十来瓶好酒和糕点、馅饼之类的东西,我就拜托您了,因为我知道您是内行,而且,由您送酒来,这表明监护人对受保护人的关心,若是由我去买,那就会说我是个浪荡子了,我在德尼太太眼里还得维护外省人的名声呢。”

  “您说得有理,我信任您,所以也无需多问这是用来作什么的。”

  “您作得对,亲爱的神甫——这是为了对事业有利。

  “一小时之后酒和吃食都会送到。”

  “那么什么时候再见到您?”

  “明天吧。”

  “那么明天见。”

  “您是对我下逐客令吗?”

  “我等客人哩。”

  “也是为了对事业有利?”

  “我对此负责。走吧,上帝保佑您!”

  “祝您平安,但愿魔鬼不来引诱您。记住,女人是祸水,要提防女人!”

  “阿门!”骑士说,一面对布里戈神甫挥手告别。

  实际上神甫的察觉是对的,德·阿芒得确实巴望他快走。他对音乐的爱好虽然前一天才发现,却迅速增长,以至不愿有谁来打扰他享受此中的乐趣。那可诅咒的窗户尽管还紧闭着,然而传到骑士耳边的歌声和琴声表明那女邻人是位出色的音乐家:弹奏的指法是轻柔的,嗓音温柔而宽厚,高音时微微颤动,感人心魄。所以当一段难度很大的乐章演奏得那么完美时,德·阿芒得禁不住鼓掌喝采了。不幸这不但没有鼓励这位幽居而不习惯于这一类捧场的音乐家,反而使她害羞了,顿时琴声和歌声嘎然而止,接着是一片沉寂。

  可是德·阿芒得看见,楼上那向着凉台的门开了,先伸出来一只手,显然是想试探一下天气如何。从各方面看来,答复是令人欣慰的,因为接着又伸出了一个戴着印花睡帽的脑袋,那帽子用青灰色的丝带系在额上,一分钟之后又出来一个身子,穿着和睡帽同样料子的白罩衣。这一切还不能使骑士断定,这位迟迟不敢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人物是属于什么性别。最后一线透出云彩的阳光似乎鼓励了这位阁楼上胆怯的房客,他终于鼓起勇气跨出门槛,德·阿芒得这才从他短短的丝绒裤和透花袜子认出来,这位出场的人物是一个男子。

  这就是我们已经谈到过的园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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