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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们听见你有病,大家都很担心,特别是母亲。你这病总不至于复发吧?”

  “我想不至于。”

  “露意丝说她来的时候看见这里有一种特别的组织。你没有结婚吧,有没有?”

  “没有。”

  “那末露意丝看见的那个年轻女子只不过是——”他说时摆手示意。

  雷斯脱点点头。

  “并不是我要查问你,雷斯脱,我不是查问你来的,只因为家里人 都觉得我该来一趟。母亲心里苦恼得很,我为她的缘故不能不来看看你——”

  他停住了,雷斯脱被他那种诚恳和尊重的态度所感动,觉得单就礼貌而论也该对他有一点解释。

  “事已如此,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慎重地回说。“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我有了这个女人,而家庭却要反对。这事的主要症结,似乎就在它不幸而被发觉一点上。”

  他停住了,罗伯脱就把这段平凡推理的实质在心中反复推敲。他觉得雷斯脱对于这件事情很是平心静气。他似乎还同平时一样,心里是十分清醒的。

  “你现在还没有打算要跟她结婚,是不是?”罗伯脱迟疑地问道。

  “我还没有这种打算,”雷斯脱淡然地回答。

  他们安静地相视一会儿,罗伯脱这才向城中的远景膘了一眼。

  “我想我用不着问你对她是不是真有爱情吧,”罗伯脱冒险问道。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你讨论这种神圣的灵感,”雷斯脱带着一种严肃的幽默回答道。“我自己从来没有经验过这种感觉。我所知道的,只是这个女子使我很喜欢罢了。”

  “好吧,这完全是一个关于你自己的幸福和家庭幸福的问题,雷斯脱,”罗伯脱停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在这里面似乎谈不到道德——至少这是你和我不配讨论的。你对于这桩事情的感情,自然只有你独个人的关系。

  但是你自己个人的幸福,似乎就足以构成辩诉的充分理由。而且家里人的感情和面子也是应该重视的。我们的父亲是个比谁都看重家庭名誉的人。这一层你当然也跟我一样明白。”

  “我也知道父亲心里要怎么样,”雷斯脱回道。“我对于这全部事情,是跟你们谁都一样明白的,只不过一时想不出办法罢了。大凡这样的事情,总不是一天做成的,所以也不能一天就把它解决。女人已然在这里了。这是我有一部分该负责的。我虽然不愿意细道详情,但是这种事儿总比法庭历上所载的要复杂一点。”

  “当然我并不知道你跟她的关系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罗伯脱回说,“我也不一定要知道,可是你想想看,除非你有意思要跟她结婚,不是事情总觉有点不公道吗?”这最后一句话原是探探他的心的。

  “只要能有益处,这话我也愿意赞成,”雷斯脱支吾道。“现在的情形却是如此:女人已然在这里,而家里人也已经知道了。只要是有法可办的话,我就得照办。这样的事情是谁也不能代我办的。”

  雷斯脱暂时沉默,罗伯脱站起身来,在地板上踱了一会,又回转来说道:“你说你没有和她结婚的打算——或者宁可说还没有到那时候吧。不是我多管,雷斯脱。我从一切观点看起来,都觉得你正在铸成一生的大错。你别怪我多嘴,象你这种地位的一个人,牺牲未免太大了;你是吃亏不起的。

  就算撇开家庭不管,你的注也下得太大了。你简直是糟蹋自己的一生——”

  他说到这里,把他的右手伸出来,这是他表示十分恳切的习惯态度,而雷斯脱也感觉到他的恳切了。现在罗伯脱并不是在批评他。他是要打动他的心。这其间是有个区别的。

  但是这样的打动却仍旧得不到反应,于是罗伯脱又想新辟一条蹊径去打动。他因形容起父亲如何宠爱雷斯脱,如何希望找一家辛辛那提的富户给他配亲,只要他合意,就会找一家天主教徒,至少也要门当户对的。又说母亲也是一般殷切的期望,雷斯脱自己总该也明白。

  “他们大家的感想我一概都明白,”雷斯脱最后打断他道,“可是我想不出马上能够有什么办法。”

  “你以为马上离开她不是办法吗?”

  “我是说她待我非常好,所以我在道德上应该有义务替她尽力。至于怎样尽力法,我可也不知道。”

  “跟她同居吗?”罗伯脱冷然问道。

  “她既然同我住惯了,当然不会叫她卷铺盖滚蛋,”雷斯脱回道。罗伯脱就又坐下来,仿佛觉得自己这番打动他的话都属徒劳了。

  “你不能看家庭的份上向她婉言相劝把她送走吗?”

  “不,这要经过相当的考虑才行。”

  “那末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声,说你有希望可以使事情赶快了结,让我回家去好有话安慰家里人的焦急呢?”

  “倘若能使家里人不为着这事焦急,我是十分愿意的,不过事实是事实,你我之间用不着说模棱两可的话。我已经说过,这关系中间牵涉着许多事情,要得我和她双方都不受委屈,那是没有讨论的可能的。象这样的事情,除开当事人自己,谁也不能晓得应该怎么样处理,而且即使是当事人自己,也有时不知道的。现在我只能应允你尽我的力量去做,此外不能说什么了。”

  雷斯脱说到这里,罗伯脱又站起身踱起步来,但不一会就又回来说道,“你以为现在没有办法吗?”

  “现在没有办法。”

  “很好,那末,我想我也只得走了。我觉得现在我们没有别的可说了。”

  “你同我吃了饭走不好吗?我想我可以同你到旅馆里去,你要是不走的话。”

  “不,谢谢你,”罗伯脱回答说。“我想还能赶得上一点钟的辛辛那提火车。我总要去试一试看。”

  那时哥儿俩面对面的站着,雷斯脱脸色苍白,颇有点萎靡不振的样子,罗伯脱则清朗,润泽,强干,精明,谁都看得出时间在他们身上造成的差别。罗伯脱是个纯洁果断的人,雷斯脱则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弱者。罗伯脱是事业家的精干毅力的具体化,雷斯脱则具有商业的自足精神,向来拿一种怀疑的眼光看人生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凑成了一幅对照的图画,同时流露出各自心中的思想来。

  “好吧,”那哥哥停了一歇道,“我想我再没有什么可说了。我本来希望你对这桩事情能够跟我们的态度一致,可是你自己的主张当然最好。你现在既然还不觉悟,我也再没有话能够叫你觉悟。可是我总觉得你这办法是不对的。”

  雷斯脱听了并不作声,但是他脸上表现出一个并未变更的主意。

  罗伯脱转身取了他的帽,他们就一同走到事务所的门口来。

  “我回去总尽力替你掩饰,”罗伯脱说完这句就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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