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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次日早晨,巴斯在车站上见到父亲。父亲的面色十分苍白,象是病得很重的样儿。他的两颊微微陷进去,颧骨壁峭挺出来。再加上他的两手用绷带重重包扎着,就显得万分苦恼,以致从车站到家的路上,许多人都站住看他。

  “真是天晓得,”他对巴斯说,“我的手给烫了。那样痛法真是受不了。哦,这么痛啊!这么痛啊!真是天晓得!我是一辈子忘不了的。”

  他于是说明这意外事如何发生,又说他那双手以后不知还能有用否。他右手的拇指和左手的第一二两指都已经烫到骨头。左手的两指已经截了一节,拇指还可以保全,却怕两手都要有僵死的危险。

  “真是天晓得!”他接着说,“偏又碰在要钱最急的时候。太糟了!太槽了!”

  他到家的时候,葛婆子出来开门,他意识到她那无声的同情,就哭起来了。葛婆子也不胜呜咽。就连巴斯也有些情不自禁,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其他的孩子一齐都哭,还是巴斯出来劝住他们。

  “别哭啦,”他劝道。“哭有什么用呢?事情没有什么了不得。大家就会好的。咱们还是可以过日子。”

  巴斯的话具有暂时安慰的效力,而且如今丈夫已经回家来,葛婆子也就恢复了她的宁静。虽然他的手是包着的,但是看见他还能走路,而且别的地方都没有受伤,也就可以安慰了。也许他还能够恢复双手的用途,仍旧可以担任轻易的工作。总之,他们还能向好的方面去想。

  珍妮那天晚上回家来,本想跑到父亲面前去,把她所有的殷勤和情爱和盘献给他,只是生怕他还同从前那样的冷漠。

  葛哈德心里也觉烦闷。女儿给他的羞辱,他至今还不无遗憾。他虽然也想回心转意,感情上却仍混乱非常,不知该怎样说怎样做才好。

  “爸爸,”珍妮怯生生的走近他去叫。

  葛哈德现出惶惑的神情,试想说几句由衷的话,却总说不出口来。他一面想到自己的无可奈何,一面看出她的悲伤和他自己对于她的情感的反应——这都是使他受不了的;于是他心中一软,不由得哭起来了。

  “饶恕我吧,爸爸,”她恳求道。“我对你不起。啊,我实在对你不起。”

  他本来不打算看她,但经相会时一阵感情的冲击,他想已能饶恕她,而他也竟饶恕了。

  “我已经祈祷过了,”他断续说。“现在好了。”

  他后来恢复原状,觉得他这种情绪有些可羞,可是一种新的同情和谅解已经确立。自从那时起,父女之间虽然不免仍有很大的隔膜,葛哈德却已不想再把女儿不当人,珍妮也努力要把做女儿的纯朴爱情跟从前一样显示给他了。

  现在一家人总算恢复了和平,可又不得不面临其他的忧虑和窘迫。他们的预算已经每礼拜减少五元,又多了葛哈德一口的消费,叫他们的日子怎么过法呢?巴斯本来可以把他每礼拜的收入多拿些来充家用,可是他觉得没有这样的义务。因此,只得把这每礼拜九块钱的收入勉强敷衍房租,伙食,和煤钱,再讲不到意外的费用,但是意外的费用正连连追逼而来。葛哈德每天得去看医生换药扎手。乔其又正要买一双新鞋。除非由什么来源获得更多的收入,就必须向人家借债,重新去受从前那样的羞辱。这样的情境,就使珍妮心中那个才构成一半的决心终于结晶。

  雷斯脱的信还搁着未复。他约定的日子已经将近了。她应该复他吗?他是会帮助他们的。他不曾硬要把钱送给她吗?她于是终于断定,她是有义务去利用这种自愿献来的助力的。她就坐下来写给他一封简略的信。信里说她愿意依他的请求和他会面,只叫他不要到她家里来。她这信付邮之后,就等着那命运所系的一日,心中交混着恐惧和切望的感情。

  23

  那不祥的礼拜五到了,珍妮就要同她平淡生活中这个不可抗拒的新纠纷去对面。现在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她想。她自己的一生已经是一场失败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奋斗下去呢?如果她能使她家里人快活,如果她能使味丝搭受到好教育,如果她能把以前的历史掩饰过去,把味丝搭藏匿起来——

  也许,也许——怎么,有钱人和穷女子结婚的事情从前原也有过的,而且雷斯脱又很和气,他一定是喜欢她的。那天七点钟,她到联桥夫人家里;午刻她借口母亲叫她有事,告假出来,到旅馆去。

  雷斯脱是提早几天离开辛辛那提的,所以没有接到她的信。他到克利夫兰时,就象天下的事情百无一可。他还希望珍妮的信也许在旅馆里等他,但到旅馆以后,仍旧杳无消息。他这人原是不容易失意的,但是那晚上感觉到非常沮丧,只得郁郁的进房去换了衣服。晚饭后,他同几个朋友打弹子,意欲借此消愁,后来又跟他们痛饮了一番才分手。次日早起,他本想把这桩事撂开手了,但是忽忽已经快到约定相会的时刻,他因想这最后一个机会千万不可以错过。他仍希望她也许会来。因此,他早一刻钟就走进楼下的客厅去。他见珍妮已经坐在一张椅子上等他,这一喜还用说得!——她分明是已经默认了。他慌忙走上前去,脸上露出满意和感激的笑容。

  “那末你到底来了,”他带着一种失物复获的神情瞠视着她说。“你不写信给我是什么意思呢?我当你既不理我,是决计不来的了。”

  “我写过信的,”她回说。

  “写到什么地方?”

  “到你给我的地址。我是三天前写的。”

  “那末对了。信来得迟了。你该早写的。你一向好吗?”

  “哦,还好,”她回说。

  “可是你的神色不好呢!”他说。“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到底是什么事情,珍妮?你家里没有出什么岔子吧,有没有?”

  这是一个偶然的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但这问题是替珍妮要说的话开了门了。

  “我父亲有病,”她回说。

  “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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