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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别胡说,苏珊!”安琪拉愤怒地、绝望地说。“别自己骗自己,一味地这么傻。你简直是在做戏。你在讲着你以为该讲的话,就象你看见人家在戏台上讲话那样。他是我的丈夫。你在我家里。来,收拾起你的东西。我打电话给你母亲,把这情形告诉她。她会派车子来接你的。”

  “哦,不,”苏珊说,“你不可以这样!如果你告诉她,我就不能回去了。我就得上外面找个工作干,直到我能够把自己的事情料理好。我反正不能再回家了。哦,我怎么办呢?”

  “镇定些,苏珊,”尤金坚决地说,一边拉着她的手,傲慢不逊地望着安琪拉。“她不会打电话给你母亲,也不会告诉她的。你就按原来的计划留在这儿,明儿早晨再上你本来要去的地方去。”

  “不,她不可以留在这儿!”安琪拉愤怒地说,一面朝电话机走去。“她得回家去。我来打电话给她母亲。”

  苏珊紧张地激动起来。尤金把手放在她的手里给她壮胆。

  “哦,不,你不要去打电话,”他坚决地说。“她不回家去,你敢碰那个电话机。如果你碰一碰,许多事情就都会发生,而且发生得很快。”

  他走到电话机和安琪拉之间。她正朝工作室外面过道里的电话机走去。

  安琪拉看到他那坚决的态度,又听见他那凶恶的声调,不禁停住了。他几乎是粗暴地把她推到一旁,这简直使她惊愕。

  他握住苏珊的手,他,她的丈夫,正在要求苏珊镇定。

  “哦,尤金,”安琪拉绝望地说,她感到惊慌、恐惧,她的愤怒一半变成了疑虑,“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苏珊也不知道。要是她知道,她就不会睬你了。虽然她这么年轻,她到底是个女人,会明白女人的道理的。”

  “你在讲点儿什么?”尤金粗暴地问。他不明白安琪拉要讲点儿什么,一点儿也没有猜想到。“你在讲点儿什么呀?”他凶悍地重复问着。

  “让我单独跟你讲一句话,只讲一句,不当着苏珊的面。

  随后,也许你就会愿意让她今儿晚上回家啦。”

  安琪拉这一下很狡猾,有点儿恶毒。她没有正正当当地利用自己的优势。

  “什么事,”尤金不耐烦地问,料到又有什么鬼计。他早就想摆脱束缚住他的锁链了,所以现在想到安琪拉想再添制一段加上去,他可真给激怒了。“你干吗不能在这儿讲?有什么关系呢?”

  “有很大的关系。让我单独跟你讲。”

  苏珊猜疑不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于是自动走开了。她不知道安琪拉要告诉他的是什么。安琪拉的态度并没有泄露出她内心保有的那个重大秘密。苏珊走开以后,安琪拉轻轻地告诉了尤金。

  “胡说!”尤金着力地、凶悍地、失望地说。“这是你临时捏造出来的谎话。正是你这种人才会说这种话,做这种事!鬼话!我不相信。胡说!胡说!你知道是胡说!”

  “是真的!”安琪拉说,又愤怒又伤心。这个事实得到这样的反应,真使她气忿极了;她想到孩子的到来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迫作为下策宣布出来,而且还受到讥讽和轻蔑的对待,简直绝望极了。“是真的,你说这种话,自己应当觉得惭愧。可是对一个把外面女人带到家里来的人,象你今儿晚上所做的这样,我还能抱什么希望呢?”真想不到她顷刻之间竟会被贬到这种地步!这会儿跟他争辩是没有用的。她后悔自己在这时候把这消息说出来。他这时候反正不会相信她的,她看得出。这只使他和她都更生气。他太野蛮了。这样做等于替他宣判她自己是一个想用不老实的方法霸住他的骗子——这对他就等于火上加油。他憎恶得几乎要从她身边跳开。她认识到她给了他一个可怕的打击。这个打击对他说来,显然有点儿不老实的因素在内。

  “现在你好不好留点儿脸面,送她回去?”她大声央告着,又气又急又伤心。

  尤金气得了不得。他从来没有象这会儿这样恨安琪拉,这样看不起她!想不到她对他会来上这么一手!想不到她会这样使他对她的厌恶变得更复杂!多么下贱,多么卑鄙!为了要拖住他,她竟然不顾孩子的利益,把一个孩子带到世界上来,这就显示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了。妈的!该死!愿上帝诅咒这个复杂、腐败的世界!不,她一定是在瞎说。她这样拖不住他的。这是一条可怕的下流的卑鄙的诡计。他要跟她一刀两断,叫她看看。他要离开她,让她知道这种事对他不发生作用。这就象她所做的其他卑鄙的事情一样。他绝对不会因为这个而改变主意。哦,这是一件多么卑鄙、残忍、轻贱的事啊!

  在他们争吵着的时候,苏珊走回来了。她有点儿疑心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不敢明确地去思考或是行动。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复杂了。尤金那么着力地说那是谎话(不管那是什么),她也有点儿相信他。那至少可以证明他和安琪拉之间没有多少爱情。安琪拉已经不在哭了。她脸色苍白、愁眉苦脸、冷酷无情。

  “我不能留在这儿,”苏珊戏剧性地对尤金说。“我上别的什么地方去。我不如上旅馆去过一夜。你给我叫辆车子,好吗?”

  “苏珊,听我说,”尤金坚决有力地说。“你爱我,对吗?”

  “你知道我爱你,”她回答。

  安琪拉轻蔑地动了一下。

  “那末你就留在这儿。不管她说什么,我要求你全别去理睬她。今儿晚上,她就对我撒了个谎,我知道为了什么。别让她骗了你。到你房间睡觉去,我明儿再跟你谈。今儿晚上你用不着走。这儿很宽敞。这太傻了。你既然在这儿——就呆在这儿。”

  “可是我想还是走的好,”苏珊胆怯地说。

  尤金握住她的手来给她壮胆。

  “听我说,”他开口说。

  “她不可以呆在这儿,”安琪拉说。

  “我要她呆在这儿,”尤金说;“如果她不呆在这儿,我就跟她一块儿走。我送她回家。”

  “哦,不,你不可以送她!”安琪拉回答说。

  “听着,”尤金怒气冲冲地说。“现在不是六年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作主,她留在这儿,她一定得留在这儿,否则我就跟她一块儿走,将来随便你自己怎么想。我爱她。我决不放弃她。如果你要找麻烦,现在就开始吧。房子塌下来是塌在你头上,不是塌在我头上。”

  “哦,”安琪拉说,有点儿给吓住了,“你说的什么话?”

  “就是这话。现在,你回你的房间去。苏珊回她的房间。我回我的房间。我们今儿晚上不要再吵下去了。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无法挽回了。我跟你算是完啦。苏珊肯跟我的话,可以跟着我。”

  安琪拉穿过工作室上自己房间去,事情的转变使她非常伤心;她越想越害怕,既不能说服尤金,又不能轰走苏珊,当时她嗓子又干又热,两手发抖,心房一阵阵地乱跳;她觉得仿佛头脑要炸开似的,实际上她的心(而不是情感方面)已经伤透了。她认为尤金疯了,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婚后第一次认识到,她老想驾御他是一个多大的错误。今儿晚上,她的愤怒,她的凶横、批判的态度,全都没有用了。这些完全没能帮助她,还有这个策略,这个美满的计划,这张她那样倚赖着想来建筑幸福生活的王牌,这个她希望能够那么有效地利用一下的孩子,都失败了。他不相信她,甚至不承认有这种可能。他不但不因此尊重她,反而瞧不起她!他把这看作一条诡计。哦,多么不幸,竟然提起孩子的事!但是,苏珊应该明白,得让她知道,她决不会赞成这种情形的。可是他会做点儿什么呢?他简直气得面无人色。在这种情形之下把孩子带到世界上来!她热狂地向前凝视着,终于绝望地痛哭起来。

  在她去后,尤金站在过道里苏珊身边。他的脸沉着,眼睛游移不定,头发乱蓬蓬的。在他说来,这就是最凶、最坚决的神气,他以前从来没有显得这样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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