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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在伊利诺斯州亚历山大的《呼吁日报》馆工作的时候。”

  萨麦菲尔德笑了。他禁不住要笑。

  “我想那大概和《威克汉姆报》一样了不起吧。听起来仿佛有同样广泛的影响。”

  “哦,广泛多啦,广泛多啦,”尤金静静地回答。“亚历山大的《呼吁日报》在桑格孟河以南任何一县的四乡销路都挺大。”

  “我知道!我知道!”萨麦菲尔德高兴地回答。“它跟《威克汉姆报》一样。但是你怎么会改变了主意呢?”

  “啊,一件事就是我年纪大了几岁,”尤金说。“还有,我认定我生来是该做个最伟大的当代艺术家的,于是我上纽约来了。在兴奋中,我几乎失去了那种想法。”

  “我明白。”

  “但是现在,我又那么想了,谢天谢地,我打定了主意,于是我上这儿来啦。”

  “唉,威特拉,说老实话,你样子不象个普通的、稳健的、真正的美术主任,不过你或许可以做得挺好。按照我们公司里通行的标准来看,你还不够艺术化。不过我好歹倒愿意试一试这个很糟的机会。我认为如果我这么办,我会象平常一样受骗的,可是我常受人骗,这会儿该已经习惯了。有时候,我觉得给过去我雇用的大黄蜂蜇了。不说别的,倘使你真得到这个美术主任的职务的话,你认为你能做点儿什么呢?”

  尤金细想了想。这个玩笑很有意思。他认为既然他们这会儿呆在一块儿,萨麦菲尔德就会用他的。

  “哦,我先支取薪水,然后我招呼着订立适当的接见制度,使随便哪一个要来见我的人都认为我是英国国王,接下来我就——”

  “昨儿我是真忙,”萨麦菲尔德道歉地插嘴说。

  “这我很相信,”尤金愉快地说。“最后,如果人家好好地哄哄我,我或许会自贬身份,来做一点儿工作。”

  这段话立刻触恼了萨麦菲尔德先生,可是他同时又觉得好笑。他喜欢一个倔强的人。你跟一个大胆的人倒可以办成点儿事,即使他开头知道的事并不多,而他认为尤金却知道得并不少。再说,尤金的话也正合了他那种挖苦的、半幽默的调调儿。从尤金那儿听来,这种调调儿并不象从他自己这儿听来那样冷酷,可是里边却含有他自己的那种愉快的、玩笑的意味。他相信尤金可以做得很好。不管怎样,他想立刻试他一下。

  “哎,我来告诉你怎样,威特拉,”他终于说了。“我可不知道你能不能管理这个部门——一切情形似乎都对你不利,象我所说的,但是你似乎有点儿思想,有点儿在我指导下可以养成好思想的东西,我想给你一个机会来试试。请你听着,我可没有多大信心。我个人的爱好往常总对我成了致命伤。不过你来啦,我挺喜欢你的样子,我又没有找过什么别人,所以——”

  “谢谢,”尤金说。

  “别谢我。如果我用你,你当前就有一个挺艰难的工作。它可不是儿戏。你最好先跟我来瞧瞧那地方。”他领他走到外边那间中央大房间里。由于是中午,没有几个人在那儿工作,不过你在那儿还是可以看出来,这种行业实际上是多么有气派的。

  “七十二个速记员、簿记员、拉广告的人、广告撰稿人和业务推广员,他们在一块儿办公,”他随意地一摆手说,一面朝前走进美术部去。美术部是在房子里的另一边,北面和东面有亮光照进来。“这是你管理的部门,”他一边说,一边把门打开。三十二个美术人员的桌子和画架排列在那儿。尤金吃了一惊。

  “你雇用这么多人吗?”他很感兴趣地问。大部分人员都出去吃午饭了。

  “经常有二十到二十五位,有时候还多,”他说。“有些在外边。要看营业情况。”

  “你一般给他们多少钱?”

  “嗯,那要看情形。我想开头每星期给你七十五块,如果我们彼此同意的话。要是你做得好,我在三个月内就加到每星期一百块。这全要看情形。其他的人,我们不给这么多。营业主任会告诉你的。”

  尤金注意到这种躲闪回避。他把眼睛眯起来。不过随便怎么说,这儿倒是一个好机会。七十五块总比五十块好点儿,而且将来或许可以更多。他独当一面——一个有点儿地位的人了。在他望着萨麦菲尔德指给他看他的房间时——如果他来的话——他禁不住得意得有点儿局促。这房间里放着一张擦得闪亮的橡木大办公桌,墙上挂着一些萨麦菲尔德广告公司的美术作品,地板上铺着一张很好的地毯,还有几张皮靠背的座椅。

  “这就是你呆的地方,要是你来的话,”萨麦菲尔德说。

  尤金四下看了一眼,前途的确很可乐观。他怎样来得到这个职位呢?他凭着什么?他心里想到将来自己生活上的各种改进,给安琪拉弄一所较好的房子,给她买些较好的衣服,他们俩多来点儿应酬,还可以摆脱掉对前途的忧虑,因为担任一个这样的位置,他们不久准可以在银行里有一小笔存款了。

  “你一年做不少买卖吗?”尤金好奇地问。

  “哦,大约两百万块钱。”

  “每一张广告都得制图吗?”

  “正是,有时不只是一张,而是六张到八张。这就要看美术主任的能力了。如果他会办事,我就可以节省点儿钱。”

  尤金明白这意思。

  “以前的那一位怎样,”他问,注意到门上的奥尔得·佛里门这姓名。

  “哦,他辞职了,”萨麦菲尔德说,“或者不如说,他瞧出来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于是躲避开啦。他不成,太软弱了。他在这儿制出来的作品简直是笑话——有些玩意儿得重画上八、九次。”

  尤金发觉这种工作涉及到的气恼、困难和阻力。萨麦菲尔德显然是一个刻薄鬼。这会儿,他可以在玩笑,可是随便谁一接受了这位置,就得经常听他的。有一刹那,尤金觉得不能干这工作,仿佛最好别来试试,可是他随即想道,“干吗不呢?这对我没有损害。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还可以仗着我的艺术吃饭呢。”

  “好,就这样,”他说。“如果我做不好,我立刻就打门里走出去,可以吧?”

  “不,不,没那么便当的事,”萨麦菲尔德格格地笑着说;

  “打滑煤槽里出去。”

  尤金注意到他格格地咬着牙齿,象匹急躁的马那样,而且他似乎真放射出精力的波纹来。尤金自己感到有点儿畏缩。他走进去的是一片冷酷的、战斗性的气氛。他得在这儿为他的生活奋斗——这是毫无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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