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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渐渐地,她便竭力去迎合他。可以说,他一直自由地出入她的房间。她知道宗教、艺术、科学、政治、文学各个方面的展览会以及人物、动态等等。她对社会主义倒很感兴趣,并且认为应该去纠正人民所受的迫害。尤金认为自己也是这样,不过他对人生的景象却那么强烈地感觉兴趣,因此他可没有他自认为应有的那么多时间表示同情。她带他去看展览会、去会见人们,因为她对于这样一个有才干的男朋友是相当得意的。她发现人们一般总非常欢迎他,这使她很高兴。人们,尤其是作家、诗人和音乐家——各方面的新人,都想记住尤金。他说话很随便、很俏皮,很快就可以跟人熟悉起来,而且落落大方。在判断事情上,他力求精确和公正,但是他太年轻,免不了要有强烈的偏见。他感激她的友谊,可是并不竭力想使他们的关系更亲密些。他知道,只有诚挚的求婚才能获得她,而他对她还不至于喜欢到那种程度。他觉得自己对安琪拉有责任,而且,说也奇怪,他觉得米莉安的年龄是他们之间的一个障碍。他非常羡慕她;从她那儿,他才知道了自己的理想应该是怎样的,可是他却还不至于想向她求爱。

  然而,在不久之后遇见的克李斯蒂娜·钱宁身上,他却发现了一个典型的更加动情更加可爱的女人,虽然在艺术气质上,她并不比米莉安差点儿。克李斯蒂娜·钱宁是个职业歌唱家,也跟母亲一块儿住在纽约,不过不象芬奇小姐那样,不是那么彻底地给母亲控制着,虽然在她那年纪,母亲还可以对她、也的确对她有着相当的影响。她才二十七岁,那会儿还没有她日后享有的那种声誉,尽管她满怀促成最后成功的那种兴致勃勃的自信心。直到那时,她一直在跟着各个教师热心学习,也有过几次恋爱事件,可是没有一次是很认真的,可以使她抛开她选定了的职业。她有过种种经验。这是那些贸然地刚从事艺术工作的人的经验;他们最后总饱经世故,明确地知道了社会上的情形,要想成功,就得做点儿什么。

  虽然钱宁小姐的艺术感并没有从她的物质环境里明确、优雅地表达出来——象芬奇小姐工作室的气氛里所特有的那样——可是它在克李斯蒂娜对生活的乐趣上,却有更深一层的表现。她的嗓子是嘹亮的女低音,深沉、宽阔、花哨,带有一点悲哀和辛辣的音调,使她唱的最愉快的歌曲都有了一丝情趣。她琴弹得很好,总是精妙而有力地给自己伴奏。目前,她是纽约交响乐队里的一个独唱歌手,可以偶尔接受一些外面的聘请。下一年秋天,她打算赶到德国去一趟,看看自己能否跟一个著名的宫廷歌剧团签订合同,用这种方法打开一条在纽约成功的道路。她在音乐界已经很出名,被认为是个有希望的未来歌剧演员。最后的成功在她说来,多半是运气问题,而不是才能问题了。

  在这两个女人暂时迷住尤金的时候,他对安琪拉的感情依然没有改变,因为虽然在智力上或是艺术上,她都比不上她们,可是他觉得情感上,她却比较丰富。她的情书里有一种幽怨的意味,而当着他的时候,她个人感情里有一种强度,不知不觉地把他激动起来——她有一种愁苦的气息,使人勾起对萨福①和玛格兰特·哥蒂亚②的轶事的回忆。他现在知道,如果他抛弃掉她,她会看得很严重的。实际上,他并没有想到做那样的事,不过他知道,她和米莉安·芬奇那样有知识的妇女之间,是有差别的。此外,还有一大群灿烂的社交妇女进入了他的视野——那些妇女还是他看了《市讯》和《时尚》这种报纸和时髦周刊之后才知道的。她们呈现出第三种绝妙的情致。他开始模模糊糊地看出来,世界是广大而不可捉摸的,而关于女人,他还有很多从来没有梦想到的事情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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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萨福,希腊女诗人,相传她绝望地爱上了米地邻岛的一个船夫费昂,终于从大石上投海溺毙。

  ②玛格兰特·哥蒂亚,法国小说家小仲马(1824—1895)所著《茶花女》中的女主人公。

  克李斯蒂娜·钱宁就某种意义讲——也就是从体态的优美上讲——是可以跟安琪拉争研的。她身材很高、非常丰腴,生着可爱的椭圆型脸庞和栗色皮肤,面颊和嘴唇都显出健康的玫瑰色,还有一头蓝黑色的头发。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明亮而含情。

  尤金由于萧梅雅的介绍认识了她。波士顿有位普通朋友给了萧梅雅一封信,把钱宁小姐介绍给他。他提到尤金时说他是个才气横溢的青年艺术家,是他的朋友,并且说他想在哪天晚上带尤金去听她唱歌。钱宁小姐应允了,因为她看见过一些他的绘画,注意到画里的诗意。萧梅雅很自负他的一些出色的朋友——他们宽容着他,实际上是因为他聊起天来很有意思——向尤金叙说了钱宁小姐的嗓音,并且问他哪天晚上要不要去拜访一下。“我很高兴去,”尤金说。

  于是他们约定时间,一块儿上第十九街钱宁小姐的寓所去。寓所在一座高级的寄宿舍里。钱宁小姐穿着一件柔软、合身、微微有点发红的黑绒衣服迎接他们。尤金想起了自己看见璐碧第一次穿的那件衣服。他眼花缭乱。至于她,据她后来告诉他,她也感觉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旌摇动。

  “那天晚上,我戴上丝带的时候,”她告诉他,“我原打算戴刚买的一条深蓝色的,接着我想道,‘不,戴红的他会更喜欢我。’这不奇怪吗?我只是觉得仿佛你会喜欢我似的——仿佛我们彼此会更熟悉起来似的。那个年轻人——他姓什么——把你描摹得一点儿不差。”这是在好几个月之后,她才向他私下承认的。

  尤金进去的时候,落落大方。自从他的生活在东部扩大了以后,他就有了这种风度。他把自己跟有才干的人的关系,尤其是女才子,看得很认真。他站得笔直,以英俊的步伐走着,用炯炯的目光直看进他望着的那个人的心灵。他很快就能获得印象,尤其是对有才干的人。他可以觉察到别人的才能。当他望着钱宁小姐的时候,他觉得她的才气就象一道奔腾的波浪——一种强烈意识的激荡的波浪。

  她迎着他,伸出一只柔软雪白的手来。他们双方都说到自己怎样久仰对方。尤金尽力使她觉得自己很热爱她的艺术。

  “音乐来得更优雅些,”当她提到他天赋的才能时,他这么说。

  克李斯蒂娜的深褐色眼睛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他就象他画的画,她心里想——同样好看。

  她介绍他见过她的母亲。他们坐下聊天。一会儿工夫后,钱宁小姐唱起歌来——《我失去了尤李狄丝》①。尤金觉得她仿佛是在唱给他听。她的面颊泛上了红晕;嘴唇鲜红。

  唱完以后,她母亲说,“今儿晚上,你嗓子好极啦,克李斯蒂娜。”

  “我觉得特别痛快,”她回答。

  “一条妙极了的嗓子——就象一大朵红罂粟花或是一大朵黄兰花似的!”尤金喊着说。

  克李斯蒂娜心里一阵兴奋。她很喜欢这种描摹。这似乎很正确。她在自己发出来的声音里也感觉到一点这种意味。

  “请你唱《谁是茜尔薇亚》②,”他停了一会儿后请求着。她欣然地依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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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我失去了尤李狄丝》,德意志歌剧作曲家格鲁克(见第一六〇页注⑥)所著的歌剧《奥菲俄与尤李狄丝》中的一支歌。

  ②《谁是茜尔薇亚》,奥国作曲家舒伯特(1797—1828)所著的一支歌曲。

  “这支曲子仿佛是为你作的,”她唱完后,他轻声说,因为他已经走到钢琴旁边。“你使我想起茜尔薇亚。”她面颊羞赧地红了起来。

  “多谢你,”她点点头,眼睛也传出了领情的意思。她欢迎他的大胆,也很想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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