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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我没有自高自大,”他说。“不管怎么样,你和别的男人来往是什么意思?”

  “别的男人!”嘉莉嚷道。“别的男人——你比我更明白。我是和赫斯渥先生一同出去过,但这是谁的过失呢?不是你带他到这里来的吗?你亲口对他说过要他到这里来,带我出去玩的。现在,事情全过去了,你却来对我说,我不应该跟他出去,说他是个有妇之夫。”

  她说到最后那四个字时就顿住了,扭着双手。想到赫斯渥的欺骗行为,像一把刀似的刺伤了她。

  “唉,”她啜泣起来,出奇地抑制了自己,熬住了眼泪。“唉,唉!”

  “嘿,我想不到我不在的时候,你竟会跟他到处跑,”杜洛埃坚持说。

  “想不到!”嘉莉说,这时被这个男人的异样态度激得愤怒之极。“当然想不到。你只想到使你自己满意的事情。你想到可以把我当成玩物。嘿,我会让你知道这是办不到的。我要和你干脆一刀两断。你可以把你那些旧东西拿去,我都不要。”她说着就从领口上摘下他送给她的一支小别针。用力掷在地上,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是要收拾她自己的东西。

  这一下不仅把杜洛埃激怒而且使他更加着迷了。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最后说:“我不懂你的怒气是从哪里来的。在这事情上我是对的。我帮了你许多忙,你不应该做什么不对的事情。”

  “你给我帮了什么忙?”嘉莉把头向后一仰,张开了嘴唇,怒火直冒地问。

  “我认为给你效了不少劳,”推销员向四周一望说。“我给了你需要的所有衣服,不是吗?我带你到你要去的所有地方。你有的东西和我一样,而且比我还多。”

  不管怎么说,嘉莉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就她内心的认识而言,她承认受到了好处。她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这番话,然而她的愤怒却没有和缓下来。她觉得推销员无可挽回地损害了她。

  “是我向你要的吗?”她回敬了一句。

  “哦,是我送的,”杜洛埃说,“而你接受了。”

  “你说得好像是我开口问你要的,”嘉莉回答。“你站在那里,老是扯什么帮了忙。我不要你的这些旧东西。我不要了。你今天晚上就拿走,要拿它们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马上就走。”

  “那倒好!”他回答,现在他想到自己将受到损失而发怒了。“把什么东西都享用过了,骂了我一通,就走开。真像是女人的行径。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收留了你,以后来了别的人,好,我就没用了。我早就料到事情会落到这种地步的。”

  他想到自己受到的待遇,实在伤心死了,好像看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弄清是非似的。

  “不是这样,”嘉莉说,“我不打算跟什么人走。你是卑鄙到了极点,根本不替别人着想。我告诉你,我恨你,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再同你住在一起了。你是一个唐突无礼的大——,”说到这里,她迟疑了,没有骂出口来,“否则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她拿起帽子和上装,把上装披上她的晚礼服。几绺鬈曲的头发从头的一侧的丝带里松了出来,散落在她那又烫又红的面颊上。她感到愤怒,屈辱,伤心得很。她的大眼睛里满是痛苦的眼泪,但是眼眶却还没有湿。她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作出决断和干事时茫无头绪,不知如何是好,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整个难题会怎么了结。

  “嘿,这倒是个好收场,”杜洛埃说。“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你真行。

  我可以打赌,你和赫斯渥有来往,否则你不会这么行动的。我不要这些老房间。你用不着为我而搬出去的。你可以住在这房间里,我不管,但是,我的天,你实在对不起我!”

  “我不愿和你同住,”嘉莉说。“我不高兴和你同住。你到这里来,除了老是吹牛以外,就什么都不干。”

  “啊,压根儿没有这么回事,”他回答。

  嘉莉走到门口去。

  “你到哪里去?”他说,抢前一步,拦住了她。

  “让我出去,”她说。

  “你到哪里去?”他又问了一句。

  他首先是富于同情心的,当他看到嘉莉要走出去,而且不知到哪里去,虽然满腹牢骚,但也受到了感动。

  嘉莉没有干别的什么,仅仅是在拉门。

  可是,这个局面的紧张程度,使她受不了啦。她再努力克制住自己,但是徒劳无功,放声哭了起来。

  “好了,嘉莉,你理智一点,”杜洛埃温和地说。“你这样冲出去干什么?你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为什么不就住在这里,安静下来呢?我不会麻烦你的。我不想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嘉莉从门口啜泣到窗口。她哭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放理智一点,”他说。“我不想拉住你不放。倘使你要走,就走好了,但是你为什么不前后想一想呢?天知道,我不会拦阻你的。”

  嘉莉一言不发。可是,受到了他哀求的影响,她平静下来了。

  “你就留在这里,我会走的,”他最后补充说。

  嘉莉听了这句话,心里又悲又喜。她的思想原来就没有多大的逻辑性做依据,这时被打乱了。她想到一桩事给弄得激动起来,想到另一桩事又激怒起来——她想到自己所受的委屈,赫斯渥和杜洛埃所受的委屈,又想到他们两个的和善和宠爱,想到外部世界的威胁,她以前曾在那里失败过一次,又想到不可能在这些房间中这么过下去,它们已不再名正言顺地属于她了——

  这样反覆思量对她神经的影响,这一切加在一起把她的心情弄得一团糟——

  就像一只没有抛锚的、任风暴吹打的小船,除了随风漂流而外什么都干不了。

  “喂,”过了一会儿,杜洛埃心里有了一个新的主意,走到她的身边说,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不要碰我,”嘉莉说,把身子闪开了,但是没有把手帕从眼睛上拿开。

  “好了,不要计较这次吵嘴了。算了吧。不管怎么样,你在这里住到了月底,那时候你可以更好地拿定主意该怎么办了,对不?”

  嘉莉并不答话。

  “还是这么办好,”他说。“你现在不用收拾东西。你没有地方可去啊。”

  她仍旧不回答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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