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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基于上述想象力的考虑,引用了上面一段。“想象力不是状态,而是人的存在。”不但可以认为人的最终理想是成为神,是由想象力合成的,而且还可认为把想象力看作实体,想象力是人的存在。另外,在错误的今世中人类的现有状态,面对最终的人类本质是所表现出来的形式这个词,或许能说明布莱克的难题……

  想象力就是人的存在,根据布莱克这一定义分析——我也必须要这么做——义幺的想象力是怎样活动的?这是一个大问题。实际上,为了找到问题的关键,我是绕了弯路谈到这里的。义幺,你有想象力吗?要是有的话,它是怎么活动的?在我痛苦的记忆中,曾屡次这样发问。我甚至觉得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用说是对义幺本人,就是对我自己来说,也是人生中最困难的问题。

  我读着布莱克在最后的预言诗《耶路撒冷》中所描写的优美的语言,我当真能心平气和地承认我的儿子缺乏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应具有的能力——想象力吗?“你心理拥抱着天空、大地和一切你所看到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在外表,然而却正是在内心,在你的想象力里。人类面临死亡的今世,只不过是它的影子。”

  这十年来,义幺青春期的心里变化从外表上就能看出来。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实际上主要是由于音乐的作用。虽然这么说,可是紧接着,我必须得说:“我不能将由音乐引起的内心变化引向想象力的发生和展开上去。”

  在进入小学特殊年级之前,义幺对鸟声的研究达到鼎盛时期。跟取义幺这个名时一样,在《洪水冲击我的灵魂》中,也是以儿子为原型创作人物,在这里我叫他迅儿。我是这样描写,“只要一睁开眼睛,就开始听各种鸟的声音,迅儿的生活就是这样构成的,声音是爸爸把许多唱片转录到磁带上的。鸟鸣最初也唤起幼儿自发的语言。在迅儿坐卧的简易床上,枕边的录音机在轻轻地放着野鸟的叫声。迅儿紧绷嘴唇,张开一条窄缝,能发出比录音机更细腻的声音。

  ——这是黑斑鸫呀……或者

  ——这是树鹨呀,这是琉璃翁呀,这是仙台老黄莺呀……就这样,这个反应迟钝的孩子至少能辨别50种野鸟的叫声,每次听到它们的声音时,迅儿都显得快乐同时有了旺盛的食欲。”

  我发现义幺听野鸟鸣时所产生的心理变化,于是就想培养这幼芽,或许这也是白费劲。进入小学特殊年级之后,义幺在班里交了朋友,而且还将兴趣转移到巴赫和莫扎特的音乐上,在此之前,一直保持着对鸟鸣的兴趣。对孩子来说,这种兴趣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例如,儿子听到由强逐渐变弱的“噼——”的鸟鸣时,就说:“这是红翡翠”。一到这种时候,我就打开录音机,放出声音,让义幺来回答,因此我认为我们达到了沟通。尽管如此,可是,对义幺来说,这就是想象力的行为吗?

  从磁带里发出的鸟鸣声中,义幺不会想到鸟的姿态。义幺的眼睛有残疾,只能靠三菱镜和凹凸镜的复杂组合来矫正。当时,义幺还没戴眼镜,但也不是不能识别鸟的姿态。于是,我就让儿子看录音机外壳上印的野鸟的照片,反复指给他看,这是蓝鹊,这是白头翁等等。可是义幺在听录音机放出的鸟鸣时,从没有想过要主动看鸟的照片。

  归根结底,只不过是鸟的鸣叫这一信号让他想起鸟的名称,而不是鸟的姿态。相反,如果告诉义幺的名字,他是不会发出鸟的叫声的。应该说实际上,在磁带里放出的鸟鸣声和儿子嘟囔的鸟名之间,描绘着鸟的实际姿态的只不过是在旁边的我的想象。

  通过跟残疾孩子交往,义幺所表现出的对人类创作的音乐比对鸟鸣更感兴趣,确实经历了一个过程。这对我们父子来说是很重要的。可是我觉得我无法向第三者充分地说出其中的含义。

  经过很长时间,我和义幺之间形成了特殊的交流程序。外人肯定会感到奇妙,现在我试图说明一下,可一开始就好像丧失了信心。全部程序都是通过发声来进行的,所以妻子、义幺的弟妹天天听,已习惯了。程序有两种,都是从做游戏开始。第一个程序带有快乐的“认领”性质,而第二个程序却是暗含着“惩罚”或威吓,所以不太情愿写出来,可是……回想七、八年前一个秋天的傍晚,受韩国一位文学家的委托,我要接待一位途经日本去纽约的韩国姑娘。我们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可是下一位约定来接她的人直到深夜还没来。

  虽然我知道那位旅日朝鲜人的名字,却没想过要知道他的地址,我无法将姑娘送到他家去。渐渐地我发现这位姑娘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义幺就做能想起来的游戏,终于让姑娘高兴起来。姑娘不会说日语,唱了几首朝鲜歌曲,义幺钢琴伴奏,做合奏游戏。在跟我谈话时和谈完话之后,姑娘显得很拘谨,一副冷峻的面孔,可不一会儿,就玩得入了迷。义幺很小的时候最喜欢的乐器是小鼓,义幺给小鼓调好音,姑娘就打着朝鲜歌曲的节奏和义幺合奏起来。

  姑娘去了美国之后,在儿子的音乐作品中,有几首朝鲜民谣和似乎是来源于朝鲜歌曲的曲调。其中有一首是他最喜欢弹奏的曲子,我在曲子的开头写了下面一句话。因为这首歌完全是歌谣的形式,所以后来在战后娱乐杂志上可以经常看到,填流行歌曲的歌词时,我想把词头前打的记号印下来。我什么都不需要,因为有了义幺!我在第一次重复时填进歌词,可是不久,义幺就把歌词给忘了,我也忘了调子,结果只能唱出最后一段。这首歌作为我和义幺的“认领”标志发挥了作用。拉长第一个音节开始唱“我——什——么——都不需要,”到“因——为——有了义幺!”拉长音节一唱完,不管我在家中的哪个角落,义幺就会抓空儿适时地来到我面前,然后就跟相扑比赛替换选手时一样拍手确认,伸出手拍我一下,说“谢谢”!

  可以说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开始时没抱任何目的。我什么都不需要,因为有了义幺!我随意地唱着,不在我身边的义幺一听到我唱,就会来到我身边。

  ——谢谢!义幺使劲晃着身子回答,游戏就这样形成了。可是,回想起来,义幺平时呆在我身边——我工作的时候,他就钻在桌子底下,我外出的时候,他就竖着耳朵在门口等我——当然有时也一个人呆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里打发时光。后来,我叫不动义幺时,作为叫他过来的手段,有时也唱这首歌——可并不总是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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