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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下午,义幺很早就从特殊班放学回家。我让他复述一下体操课上游泳练习怎么样时,他却茫然地回答说:“不!我不知道,忘记了!”于是,再一次在家中进行了安排和考虑,并记在联络簿上。然后,我对儿子说:“咱们今天还到游泳池去吧!”儿子很高兴。

  于是,我们就到俱乐部去,这且不说。可我总觉得这一天到街上俱乐部游泳池来的,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使朱牟田先生必须得对付一场挑战似的。那些青年的一伙人(比以前减少三名,点名时也以doce做为解散时的口令)占着正式会员专用游泳池,起劲儿地在水中溅起了浪花。而且,游泳学校门庭若市,盛况空前,没有可供我和义幺游泳的泳道。时值隆冬,人们身穿厚厚的外衣在街上匆匆而行,而这里却是一片赤裸世界,未下水的人在上边呆立,实在感到不合时宜。穿过淋浴的门口处有一条长凳,我和儿子暂坐下来,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耐心地等待着游泳学校的换班时间。长椅放在高出水面几级台阶的地方,所以从这里可以看见左前方伸展开来的二十五米游泳池和右前方锁着的用玻璃门隔开的正式会员专用游泳池。并且,在长椅正面有一溜儿狭窄的通道朝向这里的跳台和可供潜泳训练的深水游泳池。

  那边一头有一个用圆形操作方向盘调节跳板的跳台。现在,在那里,一位游泳界知名的大学老师正在为这个俱乐部培训做为选手的小学女生(我曾根据这位老师写的书,调整过自己的自由泳的手臂划水动作)。这位大学教师在长方形的游泳池的一侧,也即背对正式会员专用游泳池的玻璃门伫立着,教那些女孩子一次次地跳水,跳板与水面相距很近,这位指导老师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地进行着评判,至于评判的根据不是外行人所能看出来的。那些小学生们的身体像干燥的植物一样,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收缩,一会儿爆发,最终松弛的那一过程,真使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时,朱牟田先生出现在大学指导老师的身旁。他身穿运动选手上衣的那圆滚滚的巨大身躯,背对着自己带领的青年们和指导老师一样注目观看着跳水练习。对于朱牟田先生来说,在这事故丛生的日子里,竟敢把青年们带到俱乐部来,可见其胆量之大。尽管如此,他大约也没有了像往常那样在练习中间到桑拿浴室和浴场慢悠悠地走走看看的心情了吧。这对他来说是有个“面子”问题,在青年们中间的三人逃走时破坏了的玻璃墙修理之后,他们连正式会员专用的游泳池也不能再下去了,青年们也就不过只能在玻璃隔扇的这一侧,背转身子看看跳水练习了。

  突然,从正式会员专用游泳池的玻璃隔扇的紧对面,发生了无声的巨大骚动。身穿咖啡色短裤的青年们蜂拥而至,冲到玻璃门边,紧张而激动的身影向这里扑来。我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同时,朱牟田先生也以同样激奋的气势回头向隔着玻璃的那边望过去。出了什么事情?当时,控制我大脑的那极为紧张的想法,像断了线的风筝——前因接不上后果。

  但我被一股顽强的思想支配着:如果是那个M的“人头像”的力量驱使着青年们这样干的话,做为我来说,在“人头像”面前,我也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我不能躲避,也不能逃出去。我也不能不对他们站出来进行对抗!即使我抵挡不住这帮身强力壮私家军队的话;即使在义幺面前,我被他们打倒在地的话……

  紧接着的一刹那间,玻璃隔扇对面拥挤的人群中有个人毅然地行动起来,挥拳打碎一块玻璃门的木框,从那里刚一伸过来的手臂就染上了鲜红,涔涔滴血的手直指这方。从被打碎的玻璃空隙之间,传来了青年们嘶哑的喊声;传来了他们发自胸臆的呼喊;这声音此起彼伏地互相唱和着。

  —ElninEo,elmuehacho,lapiscina,dificil,enfermo……

  Perigroso,anegarse!

  他们喊出的只不过就是刚刚学过不久的,诸如“孩子、少年、游泳池、困难、有病、于是、危险、淹着了”等一些西班牙语的单词。此时,我像背负着一种自惭形秽的卑怯感似的以迟缓的动作回过头来,这才发现义幺没有在长椅上坐着。那我自己的身旁……开始我……呵!一时之间,我惊愕得变成一尊凝固的雕像。刚想起要弄清这个疑团时,突见混身肌肉发达的朱牟田先生以非同寻常的敏捷状态跑过去了。

  在淋浴室对面的柱子后面,每隔两米有一个深十五米的水槽。平时,用网覆盖着,这会儿一眼才瞥见它是打开着的。我紧紧跟随在朱牟田先生的身后,他像一尊塑像似的伫立在训练池旁,一面注视着水面,一面以极其迅捷的动作脱下运动衣,先把脚缓缓地放进水中。这时我忽然发现在那水波还没有翻腾到整片水面的当儿,义幺正在张着大嘴像宇宙行走似地在往下沉。我用两腕扶着深池的边缘,思想极不连贯地想起了“Down,dowm thro’the immense,with outcry,

  fury & despair”这段诗句。这时,朱牟田先生那双缺了足趾的红色大脚从我鼻尖旁伸过来,就这样,他像垂直攀登似地跳进水中。

  那天,像两个溺水未死的孩子那样,我和义幺坐在拥挤不堪的电车里回到了家。对我来说,朱牟田先生熟练地给儿子控出了水之后,并未像以前那样说什么“精神脆弱的孩子,不要过分地保护”等等那样一些生硬的话语。

  “彼此照料一下孩子,是个既麻烦又辛苦的事呢!哈哈!但是,已经起步的事情,可要有始有终,绝不能虎头蛇尾呵!”朱牟田先生这一席话对我真是起了一针见血的作用。在那个紧要关头,如果说我得到了一些什么的话,应该说,我只是想起了布莱克的诗句:“落下去,落下去,在无限的空间。呼号声扬,我愤怒,我绝望。”

  但是,在这种气氛中,做为对我唯一起到有效的鼓舞作用的人,就是平时在我身旁朝夕相处的义幺。现在,如果让他首先向我打招呼好不好呢?他从他自己的角度像“察言观色”似的仰起头来偷偷地瞅着我。我觉察到了这一情况,感到还是缓和一下气氛为好。这时,我甚至在自己的耳边也能听到了我那忧心忡忡的嘶哑的声音:

  “义幺!怎么样呵?还感到难受吗!”我这样一问,他就用尽气力地回答道:

  “不!我完全好了。我沉下去了,可今后我还要游泳。我已经很想游泳了!”

  史国瑞/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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