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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第五章 我在暧昧的日本

  灾难性的二次大战期间,我在一片森林里度过了孩童时代。那片森林位于日本列岛中的四国岛上,离这里有万里之遥。当时,有两本书占据了我的内心世界,那就是《哈克贝里·芬历险记》和《尼尔斯历险记》。

  ①该文为作者于1994年12月7日在斯德哥尔摩瑞典皇家文学院发表的讲演全文,该讲演标题直译为《暧昧的日本的我》。因文章中多处借此标题进行对比说明,为便于理解,除标题外,文中各处直译为《暧昧的日本的我》——译注。

  一、两个预言的实现

  通过阅读《哈克贝里·芬历险记》,孩童时代的我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法化的依据。我发现,在恐怖笼罩着世界的那个时代,与其待在峡谷间那座狭小的房屋里过夜,倒不如来到森林,在树木的簇拥下进入梦乡更为安逸。而《尼尔斯历险记》中的少年,则变成了一个小不点儿,他能够听懂鸟类的语言,并进行了一次充满冒险的旅行。在这个故事中我感受到若干层次的官能性的愉悦。首先,由于像祖先那样长年生活在小岛茂密的森林里,自己天真而又固执地相信,这个大自然中的真实的世界以及生活于其中的方式,都像故事中所描绘的那样获得了解放。这,就是第一个层次的愉悦。

  其次,在横越瑞典的旅行中,尼尔斯与朋友(野雁)们相互帮助,并为他们而战斗,使自己淘气的性格得以改造,成为纯洁的、充满自信而又谦虚的人。这是愉悦的第二个层次。终于回到了家乡的尼尔斯,呼喊着思念已久的家中的双亲。或许可以说,最高层次的愉悦,正在那呼喊声中。我觉得,自己也在同尼尔斯一起发出那声声呼喊,因而感受到一种被净化了的高尚的情感。如果借助法语来进行表达,那是这样一种呼喊:“Maman,Papa!Jesuisgrand,jesuisdenouveauunhomme!”criatil。

  他这样喊道:

  ——妈妈、爸爸,我长大了,我又回到了人间!

  深深打动了我的那个句子,是“Jesuisdenouveauunhomme!”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继续体验着持久的苦难,这些苦难来自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家庭内部,到与日本社会的联系,乃至我在二十世纪后半叶的总的生活方式。我将自己的体验写成小说,并通过这种方式活在世上。在这一过程中,我时常用近乎叹息的口吻重复着那声呼喊:“Jesuisdenouveauunhomme!”

  可能有不少女士和先生认为,这样絮叨私事,与我现在站立的场所和时间是不相宜的。可是,我在文学上最基本的风格,就是从个人的具体性出发,力图将它们与社会、国家和世界连接起来。现在,谨请允许我稍稍讲述有关个人的话题。

  半个世纪之前,身为森林里的孩子,我在阅读尼尔斯的故事时,从中感受到了两个预言。一个是不久后自己也将能够听懂鸟类的语言;另一个则是自己也将与亲爱的野雁结伴而行,从空中飞往遥远而又令人神往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

  结婚后,我们所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弱智儿。根据Light这个英语单词的含义,我们替他取名为光。幼年时,他只对鸟的歌声有所知觉,而对人类的声音和语言却全然没有反应。在他六岁那年的夏天,我们去了山中小屋;当听见秧鸟的叫声从树丛对面的湖上传来时,他竟以野鸟叫声唱片中解说者说出的语调说道:“这是……秧鸟。”这是孩子第一次用人类的语言说出的话语。从此,他与我们之间用语言进行的思想交流开始了。

  目前,光在为残疾人设立的职业培训所工作,这是我国以瑞典为模式兴办的福利事业;同时,还一直在作曲。把他与人类所创造的音乐结合起来的,首先是小鸟的歌声。难道说,光替父亲实现了听懂小鸟的语言这一预言?

  在我的生涯中,我的妻子发挥了极为丰富的女性力量,她是尼尔斯的那只名叫阿克的母雁的化身。现在,我同她结伴而行,飞到了斯德哥尔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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