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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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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对于我谈的传承深表关心的学者提出,希望和担任此项教育的父亲=神官见见面。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可是出乎意外,从这个时期就开始表现出不愿见人的倾向的父亲=神官,就在他那除了峡谷和“在”的老人们之外谁也不让进的社务所他那书斋里招待了他们。我战战兢兢地领学者们去了。因为我害怕,也许我脱离了我们当地的原则,把不该对外人说的话信口开河地说了出去,而天体力学专家们在同父亲=神官谈话中给抖落出去。 两位科学家只是三十岁出头,可是脑门已经秃成椭圆形了,不过就整个头部来说,那形状还是立体的,完全是科学家风貌。我被他们的风貌所吸引,这时候才发现,坐在堆满资料和文稿书桌前的父亲=神官也并不是长相奇怪,而是外貌堂堂,足够和他们比美,想起来感到自豪。父亲=神官骨骼大,总是上身挺直端然正坐,宽阔下巴斜向地扬起,半睁半闭的眼睛,以悠扬而且节奏分明的干脆利落的答话,给提问的学者们留下铭感的印象。阿波老爹、培利老爹把我讲给他们的神话与历史的几个插话一一提出来核实,那时,父亲=神官都回答说:“对!确实有这样的传承,不过还有另一种说法……”然后就保持沉默。此后,父亲=神官舒缓地谈起他以斯巴达教育方式口授给我的神话与历史,他不说这一切都是事实,大力推崇,而是首先确认这只是如此窄小地区的传承。这就意味着,因为它是普通人民之间口传的传承,其中难免有夸张的成分。然而它毕竟有个限度,传承也有传承的现实,和毫无根据的空想是两码事,从而表明了自己的见解。 我在旁边听着这些话,同时也就理解了父亲=神官以斯巴达教育方式所传授的,与其考虑它是否属实,莫如把他的话完全记下来,为了防止忘了,经常背诵倒是更合适。现在我认识到,总而言之,父亲=神官丝毫没有违背我们当地教他遵守的原则和自己的信条,很好地满足了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的要求,同时也婉转地达到了韬晦的目的。不过,也可能是学者们从父亲=神官关于传承的微妙态度上感悟到,这些传承和盆地这一共同体的根本相关,十分重要,他们作为外来人还是以不涉足其中为妙。 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对于我跟他们谈的传承谈了他们的评价。他们说,这块土地开辟出来,创造了“自由时代”的繁荣之后,逐渐走向衰微的新世界,不仅具有世外乡土的性格,而是一个独立国家,在具备多层多样的传承的规模上,甚至可以称之为小宇宙。他们接着说,父亲=神官得到了确实的信赖。现在我根据那天的经验,对于历来忌讳说出它的真名的我们这块土地,作为符合其神话与历史始终一贯以至于今的称呼,我使用了村庄=国家=小宇宙这个名称。 2 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不愧是有学问的人,他们对于别的领域的专家始终以尊敬和诚实的态度对待。而且我觉得他们不是站在权威主义上,而是具备真正的专家洞察事物的眼力。他们看得出父亲=神官是一位为了研究本地的传承而倾注了毕生心血的人,在他有限的世界里,克尽阙职地当他的专家,提高他的学术水平。所以他们想旁听他是如何以斯巴达教育方式教给我传承的,他们的希望是认真的。因此,父亲=神官才常常请他们到社务所来。即使如此,父亲=神官也坚守我们当地的原则,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前来旁听的时候,父亲=神官对我讲的是创建期或者“自由时代”的神话式的插话。对于维新后的历史绝对避开,往上溯,即使因起义而和藩镇权力抗争的历史也不讲。 我现在想起,即便是神话,同巨大权力对抗而自己独立的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基本情况的传承,只能另找机会再给我讲了。由此可见,父亲=神官是深谋远虑的,但当时我还是个孩子,所以只觉得滑稽。原因是我觉得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通过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不仅承认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是一个国家,而且确认它是和外部世界的人截然不同,纯粹是另一个宇宙。 在这之前,我以为从父亲=神官那里接受斯巴达教育就够了,但是峡谷和“在”还有这样的神话与历史,而且自己一个人被挑选出来,必须由父亲=神官硬灌给我,我把这件事一直当作害臊的事看待。这内心的羞耻又加上了因为每天受斯巴达教育,不得不成了峡谷和“在”唯一的一个带着一张苍白面孔的孩子,这就是说,多了一层例外生活的羞耻。我这种感受,在知道阿波老爹、培利老爹正面地接受了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之后仍残迹未去。所以对于自己听来的传承,无一不当作滑稽的玩笑话,掉以轻心地对待。 而且,对于破坏人在悬崖上的巨大杨树那里的锻炼身体,大怪声时代,破坏人被塞进“洞”里多年而变成矮小的个子,如此等等的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看成纯粹过多地强调滑稽的一面的东西。至于我们当地处于开创时期,即将成为新世界的土地是大放恶臭的沼泽地带,我却把它说成不要说人就是畜生也不能靠近的地方,妹妹,这简直是在打趣逗乐的扯淡式的插话。 至于父亲=神官,对我实行斯巴达教育之后,对于我这学生滑稽反应的种种表现,并没有严格制止。用当时的说法,那时正处在大东亚战争的最高潮时期。始终贯穿着反大日本帝国的神话观、历史观的我们当地的传承,父亲=神官当然必须传授给我,但是,父亲=神官却是让我在国民学校初级小学里学,不嫌麻烦地让外来的教师按照他的想法教。因为父亲=神官有了警惕,主要是用许多说法引诱我。也就是尽管这插话是立足于事实,但同时也有夸张部分。这样,父亲=神官暂停每天进行的斯巴达教育,并且纠正我的夸张,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实际上父亲=神官开始对我实行传承教育的时候,我还没有上小学,所以他想到,不这么办我可能逃出家门,父亲=神官仿佛遨游于神话般地主要谈了破坏人。我听了破坏人许许多多像游戏一样有趣和不可思议的事迹,也听了他那漫长生涯的经历。破坏人长寿,即使死了也能一再复活,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似乎全是他的经历。况且现在他仍然活着,这对于我这孩子来说完全可以感受到的。当我听到父亲=神官说,你从“洞”里把呈蘑菇状的破坏人带回来使他复活的时候,首先是感到使我幼、少年时代的感觉有了实体:啊,果然是那样…… 幼年时代,我曾经浮现出过令人怀念的我自己的“出生之前的回忆”的情景。这情景就是:破坏人和创建者们牵着用船材改成的爬犁上行,爆破大岩石块或黑硬土块。大怪声时代的“改变住处”,逃出藩政的年轻人把孩子们关进大仓库作人质,最后他们走向血腥的死亡,龟井铭助指挥的攻打城市的农民们。如此等等全是神话与历史许许多多发生的事件,一齐表现的广阔情景。 而且如果仔细注视每个情景的细部,插话里所表现的豆粒大小的人依然活着而且还在活动。阳光灿烂,或者大雨倾盆,情景骤变,侧耳细听,就会听到大怪声。神话与历史的每一出戏,都在那广阔情景的任何地方,以现在时作为新发生的事出现。而且,在包括那神话与历史总体的广阔情景里,是巨人化了的破坏人填满整个横幅地躺在里边,而且这位破坏人在广阔情景的豆粒般大小的人之中,又像大一些的豆粒一般遍在各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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