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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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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工厂之战中弹受伤又被刺刀刺伤的俘虏们,其中有五个人挨到第三天的深夜,伤情恶化,处于严重状态。他们的家属半夜里来到教室,站在即将断气的他们周围,从老人到孩子,一律低着头沉默无语。前面业已提到,太阳一落,藏在原生林里的武装力量就能涉足峡谷,但是,尽管这样,收容俘虏的小学校既然是军队的连部,就不可能没有站岗放哨的。像水渗进来一般突破岗哨而来的家属们,围着快要死的亲人那张草包片而坐,一言不发,把两手放在膝上。满月之夜,高挂中天的一轮明月照亮了整个峡谷(这样的月夜,从高处俯瞰,整个峡谷就像从原生林的大海里露出来的一般),也照进俘虏们紧靠窗户的不能再简陋的病床,那月光似乎亲切而仔细地看着伤者及其家属们的脸。给说话就要咽气的人准备的最后喝的水,是原生林涌出的最好泉水,分装在帆布桶里,那每个水桶里都映出一轮明月。 原生林里作战本部的老人们知道俘虏们命在旦夕,便甘冒突破前线的巨大危险把他们的家属们送进来,是因为什么作出这项决定?是“带狗的人”亡灵显过灵,说是他死了之后才想念起他的家属,有了这番经验,所以才冒着风险把家属送了过来。这么办,也省了死去的五位战伤者的亡魂还得去原生林的麻烦。然而根本的原因还是为了满足他们告别人世之前想喝一口森林里的泉水的希望。第二天一大早,军队的士兵发现了现在坐在死者枕旁不胜悲痛的五个垂危者的家属们,有的大吃一惊,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勃然大怒,总之反应不一,但是最后使他们一致由衷愤怒的是,拒绝给他们清泉之水,这回却给俘虏们运来了这件事。 对于士兵们发现的垂危俘虏们的家属们,“无名大尉”作出的决定是:炮轰兵工厂时战死的造反者已经暂时埋在操场旁边的草地里,死了的俘虏也该如此。死者的家属们是怎样在有人站岗放哨的情况下溜进病房的,当时对于大日本帝国军队曾犯过什么样的犯罪行为,要审讯明白。在小学校周围站岗的士兵之中,据报告说已经有四个人失踪。实际上这四个兵是被护送那些垂危者家属的游击队员绑架去的,在原生林里就把他们放了,下午他们回了队。审讯之后,死者家属作为森林里造反者第一批自发地向大日本帝国军队投降的人,受到宽大处理。“无名大尉”对于他们这批投降者如此处理的目的,起初是想由此可能看出转变战局的希望。 所以,审讯死亡俘虏的家属时他也参加了,而且对于他们过于任意的要求,“无名大尉”根据自己直接的判断全部答应并指示属下照办。所说的过于任意的要求,是从“无名大尉”和他的属下们这边来说的,但是从死了的俘虏家属这边来说,却是合乎他们权利的要求。他们希望的只是他们陪伴着五位死者的遗体走到操场旁边,一直目睹葬完为止。在学校的背荫处集中在一起休息的士兵们视线之中,指挥埋葬的士官和担任此项作业的士兵们,把草包片包着的五具尸体运走。葬人的坑已经挖好。死者家属们既然是主动投降的人,当然就用不着特意派兵监视。家属之中有老人有抱着吃奶的孩子而且还有领着一个小孩子的年轻母亲,此外就是好奇的士兵像淘气孩子似地来了一大群。五家的家属都有一位年纪大的家长带领而成一家,无不表现出这峡谷人家的自尊,以根本和投降这个事态毫不沾边的自然举止,举行给他们的亲人送葬的仪式…… 他们这个行列在操场的一半处全部显露出来的时候,好像是有了望者发了信号一般,从森林的高处一齐大奏送葬哀乐,哀乐响遍整个峡谷。妹妹,我希望你回忆起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中的大怪声时代。这个盆地的地形构造最能使巨大音响遍及各个角落,而且效果极佳。藏在森林里的造反者们的军乐队,是破坏人在大家的梦中教会的,所以大家早就知道大规模的音响构造最关键之处,再加上我们当地早就有从德国进口的乐器、音响发生器等等成套设备。仿佛破坏人早就预见到五十天战争的终局阶段必有一场音响作战一样。 这么响的送葬哀乐或者仅仅是大音响本身,如果按父亲=神官所说的五十天战争的传承中关于这一段的注释,它是和我们当地送葬仪式的习惯毫不相干的。据他说,如果一定说和传统习惯有什么类似之处,那就是敲一敲寺院准备好的铜锣而已,巴松管、大号、小号,这些乐器发出的不协调的旋律,以及加强调子的鼓和铙钹这类大音响乐器,在峡谷和“在”从来就没有响过。但是死者家属们,从老人到孩子,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大声音,既没有表现出难以理解,也没有感到吃惊,而是这巨大音响深深打动了扎根于传统的悲痛与哀悼之心,始终迈着平静的步子走去。 大日本帝国军队的官兵们喊叫的声音根本盖不住巨大音响的哀乐,他们也相信了这本来就是此地的人们葬礼的习惯,他们也不由得肃然而立。“无名大尉”站在作战本部的教室里窗前,看着送葬队列横穿过去,从好像一个厚厚的大盖子盖着盆地的巨大音响,闻到了什么可疑的味道。于是他把即将进入的白日梦排遣掉,立刻出去走进大音响之中。把五具尸体扔进一个坑里的临时性埋葬,转眼之间就了事。他对于正在填土的士官和士兵没加理睬,只见俘虏家属们此刻已经直奔操场后边的登山道走去。“无名大尉”忘记自己是谁一般大声说:“让投降的人们就这么回敌人队伍里去行吗!”但是大音响的响声中,士兵们根本听不见他的喊声。但是“无名大尉”对于那些仿佛参加一个普通葬礼,完事以后自然而然地垂着头往回走的人,也并没有用手枪恐吓他们,把他们赶回来。他既愤怒又遗憾地跺跺脚,为了不让部下看到他的丑态,只有钻进作战本部…… 不过这最后的一幕使“无名大尉”向着疯狂的可耻行动迈出了最后的一步。死者已经埋完,然而巨大音响仍然不衰,而且明显地带有嘲弄的调子,这使士兵无不意识到,他们从一开始就受到愚弄。进驻峡谷开始了五十天战争的全体官兵,现在他们不管什么形式的战斗,被愤和憎恶的情绪驱使,仿佛有股奇怪的活力,直想立刻投入战斗。“无名大尉”此刻也摆脱了白日梦,再次在桌上摊开五万分之一的地图,开始选择火烧原生林的纵火点。 8 大日本帝国军队的官兵们尽管也有战友死去,但是对于因战斗负伤被俘终于伤重而死的敌人,至少并无悖礼行为,而是把他们埋葬了。此时向峡谷发出的巨大音响本以为是送葬哀乐,所以大家肃然而立地听下去。而且到场的家属们又回原生林去一事,也没有任何人出面阻拦。那些家属们也是造反者,因为他们主动投降,所以才允许他们送葬。但是家属们走后响彻峡谷的哀乐逐渐变成嘲笑的调子,一直延续到深夜。这大大激发了全体官兵们的愤怒。但是,好像制造出这种大音响的演奏家们也觉得演腻了似地终于嘎然而止。随后是足以让人骤然感到耳鸣那样的沉默,对于全体官兵来说也等于愚弄的一击,使他们更加难以入睡。这是个难以入睡的夜晚,五十天战争期间之内夏天的暑气即将过去,明天就是入秋的头一个早晨,这是一个夏秋交界特别分明的夜晚。 士兵们脏兮兮的浑身直冒汗,在熄了灯的黑暗中睁着两眼回想过去:进驻这个盆地以来,痛苦的战争是战果小损失大,还有,不仅没有受过当地民众盛情款待,反而成了他们的敌人,给他们下缺德透顶的铁夹子,泉水里下毒,依次而来似地想起这一个接一个的种种事情,既让人生气又觉得可恨,那怒气几乎无法控制。火烧原生林的战术已成计划,正在准备实施,士兵们无人不知已经运来大量汽油。士兵们共同的愤怒与憎恶情绪,有一条管道似地同“无名大尉”内心连接在一起,官兵们都感觉到,天亮之后就下达火烧原生林的命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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