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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作为一个日本作家,我初次接触大说《南》的感动,是以极短的时日读完翻译稿而获得的,为《海》的特辑选的同哲学家鹤见俊辅之间的对话,我以为表现得最直率。这里且把我的话引用几段。

  关于《南》这部作品,早就听人说过,我曾担心我作为一个日本人是否能够理解它,但是读了立刻明白,很容易理解。结构方法,形象,语言,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我觉得金芝河本人也想希望读者很好地理解这部新作品的形式而尽心竭力了。其次,“大说”一词的意思包括整个结构和主题,金芝河作为一次尝试而自己写的,同时它也说明作品。/……在开头的介绍作品那部分所写的“大说”,或者称之为广大说的意思,使人很容易明白,至于作品生命的中心思想“万国生计即南朝鲜”这种含有政治意义的主题,一如开头的精采说明,作品的展开上没有过不足之感。我倒觉得的确是一部通俗易懂的作品。设定的名叫‘广大’这个讲述人……好像是出于最下层社会的罪犯,他自称有些道听途说的学问。规定这么一位朗诵人,可能是这部作品最成功之本,但是并非自己特意把自己降低,而是让在和那个人相同的位置上。是金芝河从过去到现在包括政治在内的生涯,把他引导到这个位置上的。/这部作品是以文学把宗教的内容、宇宙论的内容,乃至人民大众的内容等等全都包容进去,既广且大,这在以往的世界里是未曾有过的。与其说它是小说,倒不如称之为诗的世界更合适。我以为它把《圣经》、《可兰经》,以日本来说就是《古事记》,总之它把这些经书一类里面的神话全都包容进去了,我觉得它使宇宙的整个内容复活了,在这一点上,它是以文学回归到原点处的形式完成这部作品的。

  说“万国的生计即南朝鲜”,虽然世界到处一片混沌,但是表现了它是其中最苦的,最受蹂躏的,苦难最多,然而生命的恢复最有可能性的地方。它的成就在于净化整个世界,甚至是使宇宙复苏的主题。表现这一主题,对于生命本身有了很深的理解。生命,人、兽、草、虫都有。虽然个个孤立毫不相关,但就整体来说也可以说是一个,这前半部分,如以日本为例,构思好像同武田泰淳,属于佛教的。生命这一主题虽然出现数次,虽然和性与生殖纠结在一起。布莱克写他最后的预言诗《耶路撒冷》的时候,把所有人类全都合并为一个巨人。合并为海神之子这位神人。虽然全人类合并了,然其中还有原子一样一个一个的人活着。在这个之上的整体就是耶稣、基督。布莱克说,而且它也是想象力本身。和基督教的一个想法相似,这就是:人虽然是一个一个的人,但是不论从历史来说,还是以相同时间来论,全有一个一个的生命,而且这些人构成的整体是一个巨大的生命团块。我的看法是,金芝河是单独的一个人,然而他的思想是人类自古以来培育起来的思想之一。

  有人说,金芝河现在是否依旧持抵抗的态度还值得怀疑。我想还会出现这样的人:从金芝河这部《南》来看,他实际上并没有对韩国的现政权坚持对立的态度。不过我从这部作品看到的是,金芝河描写的敌人都是最高层的。……此时,金芝河把敌人规定为兜率天王,兜率天王是天国的王,可以说最高、最大的敌人了。面对这样的敌人,他简直是赤手空拳,破罐破摔,不住嘴地骂骂咧咧地战斗中,清晰地浮现出自己所想的世相。我以为他是以这个形式对现政权用‘广大’这个人物给予批判。/细一寻思,搞政治论争的时候,虽然有无论如何得下决心把对方打倒不可的办法,但是实际上把对方一个一个地打倒也不是个办法,必须和包括他们个体的整体一决雌雄才行。这方面的描写,书里常常出现。”

  “昨天夜里找出有关金芝河的计算机软盘,先从新闻报道看起,当我看到觉得这个人这样下去再也活不成了的时候,就同时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来。但是,他依旧活着。有报道说他已经转变方向了。想到这里这报道也不是不可想象的,可是“良心宣言”却发表了。/想到这里,就觉得历史对于正直地生活下去的人是很严格的。我是个悲观的人,所以觉得历史就是这样对待人的。把历史称之为时间也未尝不可。也许是最理想的形式。金芝河活到八十年代之后写出了《南》这部作品。我以为在发起救援金芝河的运动中无论多么乐观的人,十年前这件事是办不到的,可以说,完全是一种空想。

  文学对于一般的社会人,今天究竟有多大程度的效用,究竟还有什么任务?我特别对小说作了观察,我以为,对现实情况尽可能多方面地了解,在此基础上概括人的行为,它就有模范的效用和任务。金芝河的作品那样具有巨大综合性的诗也是如此。

  在这里如果按小说来谈,那么,小说作者的想象力,即使表现现实的一个侧面,也要把对象多方面地分段化,每一分段都要掌握它的真实性,并且加以概括,使文章和形象提示的情节发挥作用。读者的想象力也是以同样的作用,接受小说表现的内容。表现某一现实的时候,如果不把它多方面地分段化,既不能保证整体的真实,而作为单个存在的作家,必须超越单个的制约,要到达某一普遍表现的完成,除了经过这一概括之外别无他途。单方面地论述自己想法的写法,作为单个存在而受限制的方面只有扩大的作家的精神作用,不可能使他的小说达到普遍的表现。金芝河的大说《南》,只有彻底的表现上的多面化和概括,才能完成了今天和明天的朝鲜民众的整体规模上的自我表现。

  然而在经过多面化表现的总体上,一般说来,在其贯穿作品整体的文体上,也应该有经过概括的单个的声音。用观察理解这文学典型而锻炼出来的手法,多方面观察理解现实的形貌。然后,对它给与以自己为主体的概括,我认为这才能够说我们掌握了今天的现实,掌握了同时代。所谓掌握今天的现实,掌握同时代,也就是掌握今天的危机的现实,遍布危机的同时代,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掌握这样的现实,这样的同时代,肯定会导致我们对遍布深刻恐怖的世界有所认识,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在没有任何希望的援手之下,给吊在半空中了么?我在前面的引文之中提到我是悲观主义者,但是我接着也说了下面的话:“我想,金芝河自己也许不可能10年前就预料达到《南》这部作品的文学与生涯之路吧。但是,现在看来,他的本质和奋斗精神中早就自然地联系在一起,所以才有现在的《南》。我觉得这差不多是文学的恩宠。

  从文学这个·知的单一领域更加扩而大之,对于哲学、文化人类学、历史学,现在新的带有强大活力的知的领域,我们过去没能看得清的现实的侧面,当作彻底的多方面的能使我们看得见的方向,这是谁都应该注意到的。如此多方面地看到时代危机的形势,掌握了这些·知的领域,那么,我们在危机形势面前是朝后退的方向走呢?还是在这危机形势之中,朝着探索打开现实局面的方向走呢?

  我开头所说我有个残疾儿子,我们一家人都得应付他所造成的危机,我认为按前述中后者的标准行事才是人理所当然地选择的道路。与残疾儿子一起生活二十余年,每天都接受这样的经验和教育,因而使我这样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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