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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在黑野带来的三个新伙伴中,古义人此前曾会过面的,是津田以及田村。津田早先因拍摄电影纪录片而引起关注,后来作为电视剧演员而广为人知。田村则属于一揽子承包工程的公司老板一族,同时也写一些诗歌和戏曲,泡沫经济时代,在企业赞助艺术的文化项目中,可时常看到此人的名字。惟有一人与古义人是初次相识,他就是麻井,在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重工业会社顾问”的头衔。

  餐厅兼起居室自不待言,就连通往古义人寝室的推门也被打开。站着就餐的晚餐会刚一开始,麻井便抢先与罗兹攀谈起来。津田、田村以及古义人在谈话中确认,十数年来,他们三人上次聚合在一起,还是在篁的葬礼上。津田摄制的电影和电视剧中的所有曲子,全都是由篁创作的。此外,长期以来,篁主办的具有国际规模的音乐节,则是由田村赞助的。当谈话进行到这里时,麻井过来将古义人拉到了罗兹身边。

  罗兹一手端着麻井加斟了白葡萄酒的酒杯,用充满活力的声音概括着刚才的谈话:

  “古义人,一九六〇年反对”美日安全保障条约“的市民运动的翌年,你出席了在广岛召开的研讨会。会议上,一个年轻人曾向你提问……当然,那时你也很年轻……你曾说自己一直记着这个提问,就是对方‘为了让曾遭受原子弹爆炸伤害的双亲放心,在考虑去大企业就职。可是,当知道那家大企业从事军需生产后,自己便动摇起来。你建议我如何选择前进道路呢?’的提问……”

  麻井的眉毛和鬓毛虽都已经花白,却很浓密,目光也很敏锐。他解疑道:

  “长江君,那人就是我。我想,那一年你是二十六岁。据考入文学部的高中同学说,入学前你在社会上预习了一年,入学后你又留了一年,那时,你从大学毕业不是大约两年吗?!我从法学部顺利毕业后,其实很快便就了职,并被委以某种程度的工作。你和我年龄相同,是一颗熠熠生辉的媒体明星……我之所以举起手来,就是要难一难你这位与芦原君派系相异的进步派成员。

  “尽管我最初在当地一家小企业就职,却还是忙乱着做出了一些业绩。至于故作姿态地对你诉说苦恼时提到的那家大企业,我早就加入其经营团队,并在那里度过了半辈子。说起来,也算是泡沫经济时期的战犯啊。有时我也在考虑,倘若当时听从长江君的建议而‘选择其他前进道路!’的话……总之,在选择新人生的紧要关头,竟再次邂逅了长江君,真是不可思议。

  “这次我是真心诚意的,敬请予以指导。也请罗兹君说说英国浪漫派诗人的话题,让我细细品位一番,估计还能引出很多有趣的话题来。”

  “说到英国浪漫派诗人,可是,你认为都有哪些人呢?”

  田村开口问道。他和麻井恰好把罗兹夹在两人中间。

  “这个嘛,还需要进行选择。”

  田村估价似的打量着如此回答的麻井,然后转向罗兹询问道:

  “在中学里,你们被要求背诵华兹华斯还有拜伦等人了吧?”

  “……是的,还背诵了柯尔律治。”

  “长江君则关注布莱克,还有叶芝什么的……倘若说起最后的浪漫派,与麻井君的兴趣也是相同的。”

  把与此前相同的纯麦芽制威士忌注入杯中的冰块上后,黑野喝了起来,同时插话道:

  “诗歌的话题就此打住吧。青年工商会议所的那帮人可是在期待着:田村先生如果光临的话,想向他请教诸如‘长期的不景气会有出头之日吗?’之类的问题。”

  “不,不,我可没有任何义务呀!我只是被田部夫人邀请来的,她说:‘不去和故知旧友叙叙旧吗?’让我吃惊的是,来到这里一看,长江君好像也参与了计划。

  “……罗兹君,其实,长江君也好你也罢,你们该不是在和黑野君交谈之际被不知不觉地卷进这工作里来的吧?”

  离开众人、正独自欣赏着峡谷美景的津田也插话进来:

  “俺呀,如果正式决定从事老年人文化学校这一事业的话,就要从起点开始纪实性拍摄。这个计划是黑野君对俺说起的。已经决定了,将采用高清晰度电视进行播放。除了摄影机外,已经着手租借其他器材了……

  “俺还接到一个请求,是由德国年轻的电影人组成的小团体提出的请求,那也是需要在这里开展的工作,也就是拍摄构成长江君文学背景的那些风景和习俗。

  “传来消息的朋友,属于曾在塙吾良导演的指导下,长期以来一直计划把《橄榄球赛一八六〇》拍成电影的那个小团体。他说,长期以来他们一直保留着这个计划,直到最近才得到某洲文化部长的援助……

  “他还说,在柏林和长江君见面时,你无偿向他们提供了这部作品的电影改编权。”

  罗兹将此前不曾显露过的目光转向了古义人。她还是独家代理古义人海外版权的当事者。古义人回视着罗兹,示意她先把津田的话听完。

  津田出身于素封之家,家里经营的美术馆以收藏近代绘画作品而广为人知。古义人曾看过一幅照片,是津田年幼时与蓄着美髯的父亲被梳理着漂亮的日本传统发型的女人们围拥着的照片。现在的脸部还是照片中的面影,只是头发早已半白了。他并不介意出自名门的对象的意向,可对于女性的反应却比较敏感。眼下也是如此,他看穿了罗兹的内心活动,详细地说明道:

  “柏林的电影人小团体,说是手上有长江君承诺无偿提供时的现场录像带……采访时担任翻译的是研究德国的一位日本研究者,今年夏天,那人回日本时,俺也去见了他,并询问了当时的情况。

  “不过他说,一家有名的晚报登载了采访,那也是他翻译的,可长江君肯定不愉快,而他自己并没有责任,但难以取得直接联系。有这样的事吗?”

  “说是我不懂德语,就没把登载采访的报纸送来。那是一家叫做《Tages》的晚报,在上面与那两人所做的长达三个小时的对话,是我旅居柏林期间最为糟糕的经历。

  “一位是戴着红色赛璐珞老式眼镜的女记者,显得分外威严,显然是在进行哄骗。另一位男记者则像是她年轻的情夫,拿着一本奇怪的日本导游手册。他们一共准备了二十项提问,比如‘年轻男女会前往情人旅馆,以便在那里以两个小时为单位进行性交,这是真的吗?’‘在有外国人参加的会议上,说是常会浮现出毫无意义的微笑,这是为什么?’……我就说,作为日本文化的课题,我想与德国的相同问题联系起来谈论。于是,在一旁注视着的女记者脸上就显出烦躁的神情,染上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庸俗的红色,仿佛要冲淡眼镜本身的色彩。”

  津田面带微笑,露出像是如愿以偿的喜悦之情,从眼神上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黑野便取代他说道:

  “像长江这样国际著名的作家,也还有这种悲惨的经历啊。”他接着说,“君特·格拉斯来东京时,曾问起有关身穿豹子图形的超短裙、站在柏林的大街上的女子吧?”

  “也不全是那个访谈造成的吧?”田村说,“不过,海外的报纸期待着向日本知识分子表示敬意,这可怎么办?虽不能说是要怀有戒备之心,却也必须深切注意。就咱所知,报纸一旦发行,你再要求发表订正启事,可还没有成功的先例呢。”

  “古义人受到他任教职的柏林自由大学以及为他提供住所的高等研究所的热情关照。在追思柏林交响乐团一位相关人员的追悼音乐会上,发表了演讲的魏茨萨凯原任总统发现了坐席上的古义人,便坐在他身旁的地板上倾听观众要求再度进行的演奏。”

  看样子,黑野对古义人泛起了新的兴趣。

  “就像从纽约来到四国一样,罗兹也曾追逐古义人前往柏林啊!”

  阿纱的丈夫和真木彦也加入了聚餐会,还把在真木川捕获的香鱼烧烤后带了过来。古义人担心罗兹会顾忌真木彦的反应,可当津田得知神官是负责御灵祭等当地祭祀的发起人后,就为得到摄影用的信息而独自控制了这位神官。

  尽管错过了时机,古义人还是解释说:

  “不仅研究我的工作,罗兹还是阿亮的音乐的研究家哪。我觉得,所谓追逐之类的语言,用在她身上并不合适。”

  “长江君,我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这对我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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