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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第七章 孩子的堂吉诃德

  逃离“死人之路”后,古义人继续在树丛中飞快奔跑,直至坠落在被山白竹覆盖着的湿洼地。在那以后的三天中,古义人整日里沉默不语。

  在医院里,为脚脖子重新打上了石膏,医治了全身的跌伤和擦蹭伤,并缝合了左耳上撕裂开的伤口。尽管如此,古义人还是在黄昏时分赶回了十铺席,却没有对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罗兹说上一句话,即便对将阿亮带回去一直照看到深夜的阿纱,同样连一句致谢的话也没有。

  父亲的一只脚包裹上了石膏,另一只脚上的靴子连本人也脱不下来,阿亮看着他凭依着阿动肩头走进书斋兼寝室,不禁说道:

  “真是不得了啊!”在那之后,却并不走近父亲身旁。

  罗兹因为古义人的态度而感到惊慌失措,便引用了帕特纳姆英译本中的一段词句:“ThebadlywoundedDonQuixotewasmelancholyanddejected”,①却使得古义人越发怒火中烧。

  虽说古义人没有像堂吉诃德那样连续躺上六天,却一味沉浸在包括忧郁、颓唐以及愤怒等情绪在内的沉默之中。

  不过,只要自己没有责任,罗兹便不在乎对方的不愉快。一天早晨,为蜷缩在床上的古义人送来早餐时,她这样说道:

  “当时,阿动随即就去调查让你受到惊吓的‘御灵’去了,发现是真木彦策划了这场对古义人有害的恶作剧,阿动就对他进行了报复。也就是说,即便他的目的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恶意,不也是toomuch②吗?!出事以后,阿动没有直接下山前往你摔下去的湿洼地,而是回到林道开动车子……我也坐上那汽车赶了过去……从古义人母亲的墓地往山上驶去。于是,救助上来后才能直接送到医院。那时,阿动如同‘童子’的投胎化身似的奋斗着。

  ①ThebadlywoundedDonQuixotewasmelancholyanddejected,意为“遭受重创的堂吉诃德忧郁且情绪低落”——译注。

  ②toomuch,意为“太过分了”——译注。

  “我曾经说过,真木彦所扮演的角色,是参孙·加尔拉斯果学士。那人的言论,在其根本之处包含着对古义人的批判,犹如参孙的言论中包含着对堂吉诃德的真诚关心和批判一样。作为其后续动作,参孙甚至还挑起了与堂吉诃德的决斗。

  “对于真木彦来说,想要正确理解古义人的心情……从那里产生出了批判性的言论……因此发展到了这次事件。真木彦感到了深深的悔意。因为,他没有预料到会招致古义人作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他已经来看望过你两次了。

  “在这次事件中,真木彦和我有一个共同的感觉,交谈后这种感觉更为清晰了——古义人确实就是堂吉诃德式的人物。驽骍难得受惊后载着堂吉诃德就狂奔起来的场面,不是有很多吗?虽说这种狂奔大多不是堂吉诃德所期望的,可是,骑在驽骍难得背脊上飞奔的堂吉诃德却每每因此而显现出魅力。在树丛间不顾一切奔跑着的古义人,同样也很了不起。

  “……被驽騂难得颠落马下、翻倒在地的堂吉诃德那种悲痛的威严以及滑稽,确实是非常独特的。前不久,我曾对古义人说过,绝对不能把melancholy中的m转换到Madness中的M去。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希望你变为‘神志清醒过来的堂吉诃德’。如同桑丘哭诉的那番话语一样,当时我想,无论如何也要对古义人说出这些话来。”

  看到古义人只是不作一声地听着,受到鼓励的罗兹在这天黄昏时分送饭来时,进一步说道:

  “关于堂吉诃德与猫儿大战,连脸部也受了伤,便蜷缩在床上的那个场面,我想请古义人看看多雷创作的这幅插图,估计那样会逐渐精神起来。如果使用我们的传真机,则必须把画页裁割下来,否则便不能复印,所以我就去了真木町图书馆。乘坐阿动的汽车到那里一看,真木彦也来图书馆阅读新到的杂志。阿动和真木彦还毫无拘束地进行了交谈。出事那天,愤怒的阿动在动手时没有控制好自己,所以,真木彦也把手臂吊了起来……

  “在那以后,真木彦曾这样说道:自己认为,古义人当时那般惊恐是真实的。关于美国兵‘御灵’的扮相,好几十年前这里就已经有了,古义人不是毫不知情吗?从那时开始,化装用的裤子,膝盖以下全被染成黑红色,社务所的仓库里也没有合适的靴子。尽管腿脚已被打烂,那美国兵还是用双手爬行着往森林深处逃去。那时,当地有人曾发现正在逃跑的美国兵……根据那些人的传言把这‘御灵’加入进去,是在古义人上大学以后,他一直在东京,应该不会知道吧。当然,吾良的‘御灵’,则是我自己策划的演出……”

  躺卧着的古义人因懊恼而下意识地挪动仍包裹着石膏的腿想要跺脚,结果却因为疼痛而咬紧了牙关。他的视线转向用厚纸加强了的、复印出来的、卧病之中的堂吉诃德画像,这是罗兹将其与早餐一同送到厕所旁并竖立起来的。这时,罗兹显出被抽打了耳光的少女般的神情退了出去。

  在古义人的脑海里,现在听到的话语与此前实际看到的“御灵”的形象再次重合在了一起。脚脖的创伤处也回复到最为剧烈的疼痛之中,古义人将脑袋钻入毛毯之中呻吟不已。这时,他想起麻儿寄送来的卡罗林斯卡研究所附属医院的止痛药正放在床头板的抽屉里。从胶囊中取出药物后,古义人放入口中,随即用玻璃杯中的水冲服吞咽了下去!一如他立即意识到犯了错误一样,药物并没有像在斯德哥尔摩那样产生电击般的效果。整整一个夜晚,古义人都在不眠和疼痛中饱受煎熬。

  翌日清晨,罗兹面庞上隐约可见受到不应有伤害的表情。她把早餐和现代丛书系列版的《堂吉诃德》放在托盘上一并端了进来。身为外国知识分子的这位美国女性一定有一个原则,那就是要把该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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