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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终于被从牛皮里解放出来后,古义人记得不太清晰的情景,在吾良的剧本里得到了描述。

  古义人:从桥上过去吧。/吾良:这么脏哪行啊。要走也得洗完澡以后啊。/在黑暗中围着他们俩笑个不停的年轻人。/吾良:(不理睬年轻人)我可要洗个澡。衬衫和裤子都脏了,也得洗一洗。不然怎么穿哪。/那些年轻人一边笑一边探头听他们在说什么。/古义人:(越来越焦躁)那我自己回去。(说着踉踉跄跄地快步朝坡下走去。目送走远的古义人。吾良的视线穿越草原,扩展到整个天空。从深谷涌起薄雾。/不理睬年轻人的纠缠,古义人走过了吊桥。草原那边是黑乎乎的浓密的灌木丛。不久,在画面远处的高地上,三轮货车隐约远去。音乐起。长江光的《悲伤No2》(2分10秒)可直接用来配乐。

  前面也说过了,吾良的剧本都是他实际经历的事件。记录影片的严密手法在他最初的成功之作“Funeral”里得到了充分展示。如果这里的剧本被实际拍出来的话,那就等于吾良开始了也结束了他一生的电影事业。

  现在,以成为古义人的人生习惯的小说家的方法描述一下出了吾良视线之外的古义人的行为,即吾良没有画出来的内容。

  古义人走过吊桥上了县公路,站在三轮货车旁的年轻人,似乎早已猜到只有他一个人来似的,毫不犹豫地跨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古义人爬上空空的后车厢,抓着车厢的挡板站着。吾良要拍的电影,如果用高清晰度望远镜头的话,就能拍到站在颠簸的车厢里,双手紧紧抓着挡板的可怜的少年。少年的身影不时闪过树叶稀少的地方……

  三轮货车行驶了二十分钟后来到隧道旁的三岔路口时,古义人看见了从对面坡道上开过来的汽车车灯。三轮货车停在木材堆积场,让对面的车过去。对面开过来的是皮特驾驶的卡迪拉克。

  古义人暴露在刺眼的前照灯下,就像在接受身体检查。卡迪拉克在停靠路边的三轮旁停了下来。皮特从车里探出头,天色渐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大概他在用目光搜寻着司机两旁和古义人身后吧。

  然后皮特用日语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吾良呢?”

  古义人好像模仿美国人的动作似的高举起右胳臂指了指来的方向,自己也为此而难为情。皮特明白了,立刻开走了。三轮又上了公路,大风吹得古义人眼睛疼痛,还流出了眼泪。对于吾良的担心是一方面,因受到皮特的漠视而气恼也是流泪的原因之一。

  在隧道前的三叉路旁,古义人让车停下来。他跳下车箱,站在刚收获过的菜地边上,对司机说道:

  “就停在这儿吧。”

  这年轻人闷声不语,古义人朝着斜坡状的田地走去,回头一看,司机绕到车厢后面,坐在了尾架上。

  古义人自己在坐在田埂上,眺望着黑洞洞的峡谷。崇山峻岭上还有些许青蓝色,天空呈黄褐色。不大工夫天全黑了,刚才的亮色简直让人怀疑那不过是幻影。

  ……两个小时后,吾良从隐约能看见周围树木的黑暗的公路那边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古义人从高坡上飞跑下来,黑暗中,模模糊糊看见吾良朝这边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向停在隧道入口光照下的三轮货车走去。

  “去哪儿?”古义人问。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患自闭症的幼稚的人,自己听着都气得慌。

  “当然只有回定心了。”吾良说的是寺院所在地区的名字。

  “皮特不会追来吗?”

  吾良摇了摇头,只有耳廓闪着银色的光——这使古义人难以忘怀。三轮货车到达寺院围墙外时,已是深夜了。吾良朝佛堂里喊了一声,把千樫叫起来。吾良和古义人在佛堂后院脱光衣服,擦洗了身体。千樫把两条浴巾和两套内衣放在佛堂的外廊上。古义人和吾良换上内衣进佛堂时,千樫把头缩进被子里,睡在平时自己睡觉的佛坛旁的床铺上。由于疲劳和寒冷而浑身颤抖的两个少年,钻进了并排铺在地上的铺盖里,互相没说一句话。在三轮车上的两个小时里他们也一直是这样。

  这好像与吾良基于实际经验的观察创作电影——已经说过好几遍了——的定义有些矛盾,但作为吾良描写他所经历的非常重要的局面的剧本,却留下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古义人无法判断哪一种是真实的。因为这些情景发生在古义人坐上三轮货车,离开道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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