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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千樫没理睬古义人一贯的自我嘲弄似的饶舌,接着说:

  “我觉得有趣的地方或许不是最重要的部分。那本书很厚,里面关于诗的解说我根本看不懂。”说着就把自己想让古义人看的部分传真了过来。这是年轻的实力派法国文学家翻译的《诗中的鲁奈·夏尔》。在作者写的评传中简要说明鲁奈对于萨德①的思考的部分下面,千樫用素描用的2B铅笔画了条横线。

  萨德不使作品结晶。他的许多著作是理解的工具(鲁奈确认’再评价‘这个词’不是革命‘,而应该解释为天文学者所说的’公转’。对于夏尔来说,人类不是固定的天体。人在转动,并不是与自己本身相等的)。萨德祝贺人类的天体倾斜于远离真正的现实生活的歌唱着的无为的太阳们的回归线。他祝贺人类的非社会化,教导人们逐渐抛弃被母熊舔的’教养的‘部分。

  千樫马上又来了电话,谈到这一段引起的思考,古义人也被千樫的想法吸引了。

  千樫对文章中的,尤其是教导人们逐渐抛弃被母熊舔的’教养的‘部分这一表现感触良多。

  “我觉得这种表现充分说明了吾良。吾良正是被母亲这样的母熊舔着长大成人的。用日语来表达的话,即所谓舐犊情深吧。小时候的吾良,在我这个做妹妹的眼里,的确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呵护。但我不嫉妒。吾良是个漂亮的孩子,画画儿又特别好,京都出版社都来请他画封面呢……

  “你也知道吧,战争中他还被选进了根据国策设立的灌输科学教育的特殊年级呢。

  “在物资那么匮乏的时代,母亲专门为他搞到了令职业画家都羡慕的绘画用具,制定了读书计划,还收集到了很难见到的好几本启蒙科学读物……

  “所以吾良如果不认真学习的话,就太可怕了。吾良是被母熊舔着长大的。我认为法语中的被母熊舔应该是伴随着痛苦的。

  “有一段时期,吾良结识了弗洛依德和拉坎①等专家学者,受到了很大影响。吾良曾孩子气地率真地写过自己怎样因此而摆脱了母亲,成为自由之身。但是,我认为他是不可能轻易摆脱母亲的。我是个无知的人,也知道自己这样怀疑很幼稚,可是心理学对一个成人真的那么有效吗?这样的话,就连吾良不也成了老谋深算的知识人了吗?

  “我曾经想到过吾良早晚会受到心理学的反击。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那样去死要归因于心理学的反击,但是我觉得吾良的心理状态那么复杂多变,心理学家们也应该负些责任的。”

  阿光在接电话时虽然不大说话,却把脑子里想的都写在了传真上。千樫第一次给古义人的随笔画插图时曾经说过,吾良从一开始就别具一格。回忆起这句话,古义人在想,如果吾良看到了阿光的画又会作何感想呢?例如,阿光在用铅笔画自己和母亲登上大型喷气式飞机的舷梯的画旁边,这样写着:

  我想去听柏林交响乐。施巴尔贝和安永先生都是非常棒的第一小提琴。我带着千樫去柏林。

  当母亲的担心在寒冬时节的北方城市,阿光的病会发作,因此不打算实行这个计划。

  古义人把这张传真贴在厚纸上摆在餐厅的桌子上。擅长于数字的阿光还把传真号码也写在上面了。阿光记住了包括柏林区号在内的那一长串号码,0014930……所以才用铅笔将数字写在画上的吧。还记得去柏林参加电影节时的吾良突然打来电话,让古义人有时间再给他回电话。可古义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吾良告诉他的电话号码了。正为难时,趴在旁边的床上,在五线谱上写曲子的阿光,将写在五线谱空白地方的电话号码轻声告诉了古义人。原来阿光听到古义人在接电话时重复那个号码。古义人和千樫都夸奖了阿光,所以直到现在阿光还记得那个号码吧。阿光一定会觉得奇怪,前一半号码怎么和父亲现在的传真号码一样呢。

  古义人还清楚地回忆起,那时候在吾良的身边有一个年轻的女性。于是,各种细节一个接一个浮现在他脑海里。吾良打国际电话来拜托古义人的是这么一件事。

  “你在长崎遇见过一个狂热崇拜你的读者吧?有人想让我讲讲这件事。就像以前你跟奥布莱恩讲的时候一样,我要用英语给人家讲。奥布莱恩曾经用标准的英语纠正过你的错误。千樫说你觉得他修改得很有意思,还记在了卡片上。你把那张卡片找出来,再给我打个电话。我现在设置的是免提。”

  “你要它干什么用呢?”古义人问。

  吾良愉快地回答:“我这儿有个姑娘,是在国外长大的日本人,现在是德文翻译,日语讲得也不错。但是,她说只有听英语讲的笑话才能笑出来,我觉得挺新鲜,居然有这种事。于是想起了你那次体验,特别可笑,并且还译成了英语,又有修改过的卡片……

  “今天柏林下了第一场雪,黑色的光秃秃的树枝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无数飘舞的雪花不断被气流推上去,静止在半空中。这么看着看着,不觉来了精神,就想要拜托你这件事了。好了,我等你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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