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大江健三郎 > 被偷换的孩子 | 上页 下页


  说完古义人关了录音机,从书架上取出了《牛津英和辞典》。

  [Quar·an·tine]n.1.a(对于来自传染病地区的旅行者、货物)隔离,交通阻断;检疫;检疫(停船)期间(40天);in[outof]~隔离中[已检疫]。b隔离所;检疫停船港;检疫局。2.(作为政治性的社会性的制裁的)孤立化(isolation),社会性的放逐,排斥,绝交。Vt.1.检疫〈船和乘客〉;命令对……(检疫)停船。2隔离〈传染病患者等〉;检疫、隔绝〈地区〉;[fig](从经济、社会、政治上)使之孤立,排斥。vi检疫。Quár·an·tin·ablea[It=fortydays(quarantaforty)]

  “我明白了你用这个词向我建议什么了。”古义人看完辞典的解释,靠近田龟,压低声音,尽量吐字清晰地说道。

  “也不是非得四十天,多少延长一些也行。还有,你要想躲避和你一样也上了年纪的记者的话,柏林这个避风港怎么样?那儿可是我难忘的地方啊。要说这和你的Quarantine有什么关系的话,也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柏林吗?说到柏林,我还的确收到了邀请我去比四十天长一些时间的邀请函。”古义人对自己亢奋的声调甚为惊讶,竟忘记了千樫的埋怨,恢复了平常和田龟对话的语气说道。“我这就去看看过没过期。”

  古义人关了田龟,去翻文件箱。

  古义人小说的德文版译介,从他年轻时开始直到现在的作品,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出版。每隔几年或几十年出版新的译作时,都是精装本,但是增印一般都是简装本了。在法兰克福的书市上,在汉堡或慕尼黑的文学协会等场所朗读新作时,都要举办签售活动,每次古义人总能够销售相当数量的装帧精美的简装本。此外,古义人还接受了柏林自由大学举办的为纪念出版社的创业者S·菲舍尔①的讲座邀请。学科方面表示,从十一月中旬开始,到明年上半年,这个位置就留给古义人。

  古义人从出版社编辑发来的最新传真上确认,离承诺教授职务的答复期限还差三天。古义人已经决心听从吾良的提案了。吾良的录音是半个月以前的事,真正需要他所说的Quarantine是现在,这个建议正是为了使沉溺于田龟的古义人重新振作起来。尽管知道千樫不满,可即便是一个晚上,他也无法不听田龟就去睡觉。而且正是和他对话的这个田龟提出Quarantine使他得到启发的,古义人觉得豁然开朗,不由得又恢复了过去对吾良的依赖心理。

  “可是,我们的田龟对话怎么办呢?”古义人差点儿问出来,他没有放录音,自己回答了自己。即把下面的话当做自己编出来的吾良的回答:

  “这应该由古义人来决定啊。千樫对你的批评,与其说是对于她和阿光君的体谅,不如说是为了使你摆脱对于田龟对话的依赖吧。”

  尽管如此,直到临去柏林的头天晚上,古义人还在压低声音,每天晚上用田龟和吾良对话。而千樫见古义人对她的要求这么快就做出了反应,表示要去柏林Quarantine,理解为是为了和田龟对话诀别,因此千樫对古义人直到出发前夕也没停止的田龟对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直到出发前,每天晚上都在忙活准备行装的千樫,一天早上对古义人说:

  “昨天晚上我忽然想起收拾吾良以前寄来的信,结果发现了一幅从柏林寄来的水彩画。你想看看吗?是风景画,画纸质地很好。先用彩笔打底,再用湿笔勾涂,就出了水彩效果,画面充满了幸福开朗的情调。背面写着’这样晴朗的天气,在此地期间只有今天早晨‘,下面的一角有吾良的签名。”

  古义人拿起这幅风景画,这是一张柔软而质地厚实的深棕色画纸,被裁成吾良式的粗拉拉的长方形。

  近景是一株高高的已掉光叶子的树,尖细的树梢相互交织着,近似色的浓淡对比层次细腻。只有爬上树干的蔓草是绿色的。透过枝丫,可以窥见漂浮着几朵白云的湛蓝色天空。

  “这棵落了叶的白树干,就像在细树枝上缠绕了毛线做的偶人头发似的东西……这树大概是白桦吧。春天时长出的树叶比咱们这里的树叶小……在巴克勒的研究室的窗户外面也有这种树。”

  “也许吾良想要画天空,天空的色彩太美了……大概是他去参加柏林电影节时画的,那时和胜子分手已经很长时间了,在西洋画进出口圈子里,和她熟悉的人已经不在了,再加上他虽然拍了几部知名的电影,可是进入了新电影导演的时代,也使他多少有些忧郁吧。他曾说过,柏林每天从早晨起就是阴天,下午四点天就黑了,冬天的柏林不是人呆的地方……仔细看这幅画,给人的感觉却是很明朗的。

  “也许是吾良上街时,发现了少见的绘画材料做的彩色画笔,忍不住买了下来吧。从旅馆的窗户里望见了难得一见的晴空,而产生了作画的欲望……由于没有画纸,就顺手从电影节的节目单上裁下来一块……

  “可是以吾良的性格,他怎么会独自一人眺望窗外的景色作画呢?即使画广告纸样时,他不是还用电报把你叫到宿舍去了吗?他对我说过,想让别人在旁边看着……就让翻译兼助手的姑娘到他下榻的柏林饭店的房间里,那姑娘是个好人,决不多嘴多舌,所以让她呆在旁边,看他慢慢地作画。画完之后,看他作画的姑娘一定会忍不住说出’把这张画送给我吧‘,吾良怕不好拒绝,就先发制人地说,’这是打算寄给我多年没联系的妹妹的,好在她的地址我还知道‘……这是我谢谢他时,吾良不好意思地告诉我的……吾良对自己的画没有自信,对自己的文章还能允许出版,可是却从没有送画给别人过……”

  “这种能溶于水的彩笔是怎么回事?从没见过这么艳丽的颜色。”古义人小声问道。他被千樫少有的健谈给震住了。

  “他说装进箱子太占空间,笔芯又容易碎,就把它送给那个姑娘了。据他说在德国,有许多年轻人考上大学后,并不马上进入大学学习,而是先在社会上工作然后再进大学。那个姑娘就是这样……那时候,我也很想要那个彩色画笔,但现在看来,还是留下这张画更让我高兴。”

  古义人兴冲冲地装裱起这张水彩画来。这种手工活儿是他最拿手的。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