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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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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呕吐一九七九 他有一项少见的本事,能长期一天不缺地坚持写日记——这样的人是为数不多的——因此能够查出呕吐开始与结束的准确日期。他的呕吐始于一九七九年六月四日(晴),结束于同年七月十五日(阴)。他作为年轻的插图画家曾经为同我有协作关系的杂志做过一次事。 他和我一样,是个唱片收藏者,此外还喜欢同朋友的恋人或太太睡觉,年龄好像比我小两三岁。实际上他也在以往的人生中同几个朋友的恋人或太太睡过,甚至去朋友家玩时,趁朋友去附近酒铺买啤酒或淋浴之机,同其太太大动干戈。他经常就此向我津津乐道。 “快速做爱——那东西的确是不坏。”他说,“衣服几乎不脱,就那么三下五除二。一般世人做爱,有逐渐拖迟时间的倾向吧?所以,偶尔要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只消改变一下视点,事情就相当美妙。” 当然,性生活不单单是这种有风险的,慢慢花时间规规矩矩做爱的时候也是有的。不过反正他是对同朋友的恋人或太太睡觉这一行为本身情有独钟。 “什么偷情之类别别扭扭的念头在我是没有的。我倒觉得和她们睡觉亲密得很,总之就是家人气氛。说穿了就是男女间那点事,不暴露谁也不会伤害。” “这以前就没暴露过?” “没有,当然没有。”他显得不无意外,“那种行为嘛,只要没有想暴露的潜在愿望,是不会轻易暴露的——只要好好留意,不刻意装腔作势说什么。还有一点,就是最初要把基本方针明确下来,这很重要。就是说,这仅仅类似于含带亲昵意味的游戏,既不打算深入,又无意让谁难堪。当然,这需要讲究措辞,说得委婉含蓄。” 作为我,固然很难相信一切都如他说的那么连连手到擒来,但看上去他并不像自吹自擂那类人物。也有可能如其所言。 “说到底,她们大部分人都在需求这个。她们的丈人或恋人——也就是我的朋友——大多比我优秀得多。比我英俊,比我聪明,没准阳物都比我的大,但这些对于她们是怎么都无所谓的。对她们来说,只要对方大体地道、亲切、合得来,这就足够了。她们所追求的,是在某种意义上超越情侣或夫妇那种静止框架,而要对方好好注意自己。这是基本原则。当然表层动机是多种多样的。” “比如说?” “比如对丈夫婚外情的报复心理、打发无聊时间、对于自己还为丈夫以外的男人所关注的自我满足等等,不一而足。这方面我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个十之八九。谈不上有什么专利性秘诀。唯独这个的确是与生俱来的本事。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 他本身没有特定恋人。 前面也已说过,我们都是唱片收藏者,不时把各自的唱片拿到一起交换。虽然两人收藏的都是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前半期的爵士乐唱片,但双方收藏的对象范围有微妙的差别,所以交易能得以成立。我以西海岸白人乐队的唱片为中心,他收集科尔曼·霍金斯、莱昂内尔·汉普顿等近乎中间派后期的唱片。所以,他拥有皮特·乔利三重奏的Victor(注:英文“胜利者”之意。美国录音机公司和日本音响家电公司及其产品商标名。)唱片,我拥有维克·迪克逊的《主流爵士乐》。这样,二者得以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幸运地交换。两人往往一整天边喝啤酒边确认唱片质量和演奏水平,做成几桩这样的交易。 他向我讲起呕吐的事是在一次交换唱片之后。我们在他的住处喝着威士忌谈音乐、谈酒,由酒谈到醉酒。 “以前,我曾天天吐,连吐四十天,每天,一天也不缺!不是喝酒喝吐的,也不是身体不舒服,无缘无故地只是吐。接连吐了四十天,四十天哟!不是开玩笑。” 第一次吐是六月四日。关于那次呕吐他没什么牢骚可发,因为前天夜里他把有相当分量的威士忌和啤酒冲进胃里,且照例同朋友的太太睡觉。即一九七九年六月三日夜。 所以,就算六月四日早上八点他把胃里的东西往便盆吐个精光,依照世间一般常识也并非不自然的事件。喝酒喝吐自他跨出大学校门固然是头一遭,但这并不等于说事情不够自然。他按下便盆拉杆,把令人不快的呕吐物冲往下水道,坐在桌前开始工作。身体情况不坏。相对说来,这天属于神清气爽的一天。工作进展顺利,肚子也在上午瘪了下来。 中午做火腿黄瓜三明治吃了,喝了罐啤酒。三十分钟后第二次呕感上来,遂把三明治统统吐进便盆。溃不成形的面包和火腿浮上水面。然而身体没有不适之感,心情不佳也谈不上。单纯是吐。觉得喉头有什么东西涌起,以不妨一试的念头往便盆一弯腰,胃里的大凡一切便如魔术师从帽子里掏出飞鸽、鲤鱼、万国旗一般嗤溜溜倾巢而出。仅此而已。 “呕吐这玩意儿我在乱喝酒的学生时代体验过好几次,晕车时候也有过,但那时候的呕吐跟这次的截然不同。这次甚至呕吐特有的胃部像被勒紧的感觉都没有。胃里毫无所感,只是把食物顶上来罢了。绝对畅通无阻。无不快感,无呛人味儿。这使我觉得十分离奇。不是一次,而是两次。但不管怎样我是担心起来,决定暂且滴酒不沾。” 然而,第三次呕吐仍在翌日早晨准时报到——昨晚吃的剩鳗鱼、今早吃的带黄色果酱的英国小松糕几乎毫无保留地从胃里倾吐出来。 吐罢,在浴室刷牙时电话铃响了。他刚一接起,一个男子的语声道出他的姓名,旋即“咔”一声挂断。再无下文。 “莫不是你睡过的女子的丈夫或恋人打来的骚扰电话?”我试着问。 “何至于!”他说,“那伙人听声音我全都知道。而那是个我绝对不曾听过的男子的声音,声音听起来绝对不是滋味。结果,那以后电话天天打来,六月五日打到七月十四日。怎么样?同我呕吐的日期几乎一致吧?” “骚扰电话同呕吐在哪里有关联?我可是全然摘不明白。” “我也搞不明白嘛。”他说,“到现在我还莫名其妙。总之电话是一如既往:铃响了,道出我的姓名,即刻‘咔’一声挂断。每天打来一次。时间随心所欲。有时早上打来,有时晚上打来,有时半夜打来。本来不接也未尝不可,但一来出于工作性质不便那么样,二来也有可能是女孩子打来……” “倒也是。”我说。 “与此齐头并进的是,呕感也日复一日。吃进去的东西几乎倾吐一空。吐罢饥不可耐,就又吃,又吐个干干净净。恶性循环啊!尽管如此,由于平均起来三餐中有一餐留在肚里充分消化,才勉强保住性命。假如三餐吐完,可就要靠打营养针维持了。” “没去找医生?” “医生?附近医院当然去了,还是较为像样的综合医院。×光也照了,尿检也做了,癌的可能性也大致查过了。但哪里都完好无损,百分之百健康。结果医生估计大约是胃部慢性疲劳或精神压力过大,给了胃药,还叮嘱我要早起早睡,控制饮酒,不要为无聊小事愁眉苦脸。纯属胡说八道。若是慢性疲劳,我自己也会知道。如果有人胃得了慢性疲劳还浑然不觉,那家伙就是傻透顶的傻瓜。慢性疲劳会使胃变沉、吐酸水、食欲减退。即使呕吐,也在这些症状之后。呕感那东西绝不至于自己单独死皮赖脸地跑来。我单单是呕吐,其他症状一概没有。除了始终饥肠辘辘,心情愉快至极,脑袋也很清爽。 “至于精神压力,我压根儿就没那个感觉。当然啰,工作是积压了不少,但并没因此心力交瘁。女孩那方面也得心应手。三天去一次游泳池游得尽情尽兴……你说,这不什么事也没有?” “那是啊。”我应道。 “只是吐罢了。”他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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