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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是啊,”我说,“觉得十分漫长。漫长得很,却什么也没落实。”

  她枕在沙发扶手上的脖颈略微歪了歪,淡然一笑。一种在哪里见过的笑法。而在哪里却想不起来,是谁也不记得了。脱光身子的女孩实在惊人地相似,每每弄得我不知所措。

  “找羊吧!”她仍然闭着眼睛,“找到羊,很多事情就顺利了。”

  我久久看着她的脸,看她两只耳朵。午后柔和的阳光悄然包笼她的身体,俨然一幅古老的静物画。

  7.有限的执拗的思考方式

  6点一到,她马上穿好衣服,对着浴室镜子梳理头发,往身上喷雾状花露水,刷牙。这时间里我坐在沙发上看《夏洛克家庭事件簿》开头是这样的:“我的朋友瓦特森的想法,虽然囿于狭隘的范围,但又有极其执拗之处。”开头委实突兀不凡。

  “今天回来得晚,你去睡吧。”她说。

  “工作?”

  “嗯。本来该休息的,没有办法。明天开始请长假,事情要提前处理。”

  她走出门去。不一会儿,门又开了。

  “我说,不在时猫怎么办?”她说。

  “你不说我忘得死死的。想法安排就是。”

  门随即关上。

  我从电冰箱拿出牛奶和干酪条喂猫。猫很费力地吃着干酪。牙已彻底不顶用了。

  电冰箱里没有一样我可以吃的东西,只好边看电视新闻边喝啤酒。周白没有堪称新闻的新闻。这种日子的晚问新闻大多出现动物园景致。大致看罢长颈鹿、大象和熊猫,我关掉电视,拨动电话盘。

  “猫的事。”我对那小子说。

  “猫?”

  “养有一只猫。”

  “猫又怎样?”

  “不托付给谁没办法出远门。”

  “那一带不是有好多猫旅馆么?”

  “年老体衰。关进笼于,不出一个月就呜呼哀哉。”

  传来指甲“嗑嗑”敲桌面的声响。“那么?”

  “想寄养在你们那里。你们那儿院子大,寄养一只猫的空地总是有的吧?”

  “难办呐!先生讨厌猫,院里又在招鸟。猫一来鸟就不上前了。”

  “先生人事不省,猫又没机灵到可以捕鸟。”

  指甲又敲几下桌子停下。“好吧。猫明早10点派司机去取。”

  “猫食和大小便用的沙子准备好了。另外,猫食只吃一个牌子的,吃完请买同样的。”

  “具体的直接讲给司机可好?我想我以前也说过,我没有时间。”

  “窗口只设一个,即使为了明确责任所在。”

  “责任?”

  “就是说,我不在期间猫要是没了或死了,即使找到羊,我也概不告诉的。”

  “唔。”对方说,“也罢。虽说有点不着边际,但你作为生手,的确真有两下子。我做记录,你慢慢讲。”

  “请别喂肥肉,那会全部吐出来。牙齿不好,硬东西不成,早上一瓶牛奶和猫食罐头,傍晚一把煮鱼干和肉或干酪条。大小便处请每天换沙,它讨厌不卫生。时常泻肚,如果两天都不好,请到兽医那里拿药给它喝。”

  如此言毕,倾听对方听筒另一端沙沙响起圆珠笔声。

  “此外?”

  “开始生耳虱了,每天请用沾拜橄榄油的棉球棒掏一次耳朵。它不高兴掏,乱扭乱动的,小心别捅破耳膜。还有,如果担心抓伤家具,每星期请剪一次爪子。普通指剪刀就可以的。跳蚤我想没有,但为慎重起见,最好不时用除蚤剂洗洗。除蚤剂宠物商店有卖的。洗完后用毛巾好好擦干梳理,最后吹一下吹风机,否则会感冒。”

  沙沙。“其他的?”

  “就这么多了。”

  对方对着电话机念了一遍记录下来的事项。记录很有条理。

  “这回可以了吧?”

  “可以了。”

  “再见。”说罢,电话挂断。

  周围完全黑了下来。我把零钱、香烟和打火机塞进裤袋,蹬上网球鞋,出门走进常去的一家快餐店,要了炸鸡排和面包卷。端来之前,我边听布莱萨斯·约翰逊的新唱片边喝啤酒。约翰逊唱完,换成彼尔·维萨斯。我边听彼尔·维萨斯边吃炸鸡排。接着边听梅纳德·弗加逊的《星球大战》边喝咖啡。感觉上好像没怎么吃东西。

  咖啡杯拿走后,我往粉红色电话机投3枚10元硬币,拨同伴家电话号码。他的小学生长子接起电话。

  “白天好!”我说。

  “晚上好!”他纠正道。

  我觑一眼表,是他正确。

  稍后,同伴换上来。

  “情况如何?”他问。

  “现在说可以么?怕是正吃饭什么的吧?”

  “吃饭倒正吃饭,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好饭菜,再说还是那边情况有趣。”

  我把同那个黑西服男子的谈话简要说了一遍——大大的小汽车,大大的公馆,行将就木的老人。羊则没有涉及。一来我不认为能使他相信,二来说起来太长。结果,理所当然我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简直摸不着头脑。”同伴说。

  “不能讲给你的。讲了要给你添麻烦。就是说你有家室……”我边说边在脑海中推出他那分期付款尚未付完的3室1厅高级公寓和他的低血压妻子及其卖弄小聪明的两个儿子,“问题就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

  “总之明天就必须踏上旅途。得离开很长时间,1个月或2个月或3个月,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也可能再也不返回东京。”

  “唔——”

  “所以嘛,公司就请你一手负责。我抽身走开,不愿意给你添麻烦。工作基本告一段落了,况且虽说是共同经营,重要部分都是你坐镇的,我多半是东游西逛。”

  “可你不在,现场具体事情我弄不明白。”

  “缩短战线,回到过去!广告啦编辑之类一律退掉,回到原先的翻译事务所去,就像近来你说的那样。留下一个女孩,其余临时工全部辞退,用不着那么多人了。作为退职金多付两个月工资,大概谁都不至于抱怨。事务所迁到更小的地方去。收入减少,支出也减少。我不在不拿的那部分由你拿,对你来说没什么大变化。纳税金也罢你所担心的剥削也罢,都要少许多。适合你的。”

  同伴沉思良久。

  “不成,”他说,“肯定顺利不了。”

  我口叼烟找打火机,正找时女恃者擦火柴给点上了。

  “不要紧的。我一直跟你一起干过来的,我说不要紧就不要紧。”

  “和你两人没问题。”他说,“还从来没有过一个人想干什么顺利干成的先例。”

  “喂,听着,我不是叫你扩展事业规模,是叫你缩小。就是过去干的产业革命以前的手工翻译。你一个女孩一个,外请五六个初稿翻译临时工和两个成手翻译。不至于干不来吧!”

  “你还不完全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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