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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但在性交方面所谓公正又有多大的意思呢?我自己询问自己。如果在性交上追求公正的话,那为什么不索性变成苔藓植物呢?那样岂不来得简单痛快!

  这也是正理。

  我在这两个价值观之间一时左右为难。当出租车快到她住处的时候,她却毫不费事地使我解脱出来。“我和妹妹两人一起生活。”她对我说。

  于是我再没必要前思后想了,不觉有些如释重负。

  车开到她公寓前停下。她说对不起,问我能否陪她到房间门口。并说夜深时分,走廊里常有不三不四的人出没。我对司机说自己马上下来,请他等5分钟。然后挽着她的胳膊,沿着结冰的路走到大门口,顺楼梯往三楼爬去。这是座钢筋水泥公寓,没有任何多余饰物。来到写有306编号的门前,她打开挎包,伸手摸出钥匙,对我不无笨拙地笑笑,道声谢谢,说今晚过得很愉快。

  我也说很愉快。

  她转动钥匙打开门,重新把钥匙放回挎包,“咔”——皮包金属对接扣相吻合的干涩声响在走廊里荡开。随后她定定地看着我的脸,那眼神活像盯视黑板上的几何题。她在迟疑,在困惑,那声再见无法顺利出口。这我看得出来。

  我手扶墙壁,等待她做出某种决断,然而她迟迟不做出。

  “晚安。问候你的妹妹。”我开口道。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抿了四五秒钟。“我说和妹妹一起住,那是谎话。”她低声说,“实际只我自己。”

  “晓得。”

  她脸上开始慢慢泛红:“何以晓得?”

  “何以?只是晓得。”我说。

  “你这人,怪讨人嫌的。”她沉静地说。

  “或许,或许是的。”我说,“不过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会做讨人嫌的事,不会趁机强加于人。所以从来没说过谎。”

  她思忖良久,随后作罢,笑道:“嗯,怕是没说过谎。”

  “不过……”我说。

  “不过我是自然而然沾染上的。刚才说过,我也受了不少刺激,这个那个的。”

  “我也不例外,亨林格还在胸口别着呢。”

  她笑了,说:“不进来喝点茶什么的?想再和你聊一会。”

  我摇摇头:“谢谢。我也想和你聊,不过今天这就回去。原因倒说不清,但我想今天还是回去好,还是不要一次同你说得太多为好,我觉得。怎么回事呢?”

  她用俨然看黑板小字时的眼神瞧着我。

  “我表述不好,但总有这种感觉。”我说,“有满肚子话要说的时候,最好还是一点一点地说,我想。或许这样并不对。”

  她对我的话想了一会儿,随即作罢,“晚安。”说完,悄然地把门关上。

  “喂。”我招呼道。门开了一条15厘米宽的缝,她闪过脸。“最近可以再邀你吗?”我问。

  她手扶着门,深深吸了口气,说:“或许。”

  门又合上了。

  出租车司机正在没心绪似的摊开一张体育报看着。我返回座位,说出宾馆名称,他马上现出惊讶的神情。

  “真的这就回去?”他问,“看那气氛,我以为肯定叫我一个人开车回去呢。一般后来都是这样。”

  “有可能。”我表示赞同。

  “长年干这行,眼光大致看不错。”

  “长年才有时会看错,就概率来说。”

  “那倒是。”司机不无费解地说,“可话说回来,您怕有点不一般吧?”

  “也许。”我说。难道我真的不一般不成?

  回到房间,我开始洗脸,刷牙。边刷牙边有点后悔。但最终我很快睡过去了。我后悔起来往往持续不了很久。

  早上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服务台打电话,要求把房间的原定期限延长3天。结果毫无问题,反正是旅游淡季,客人没那么多。

  然后我买了份报纸,走进宾馆旁边的炸饼店,吃了两张黄油甜松饼,喝了两大杯咖啡,宾馆里的早餐吃一天就腻了。还是这炸饼店最可心,便宜,且咖啡可以换第二杯。

  接着,我拦了辆出租车去图书馆。我叫司机拉去札幌市最大的图书馆,便被直接拉了去。在图书馆里,我查阅了眼镜女孩儿告诉我的周刊的过期部分。发现关于海豚宾馆的报道刊登在10月20日号上。我把有关部分复印下来后,进到附近一家饮食店,边喝咖啡边仔细阅读。

  报道的内容很难把握,须反复阅读几遍才能理解透彻。记者是想尽可能写得简洁易懂,但在纷坛的事态面前,其努力似乎很难奏效,可谓错综复杂。但若耐心琢磨,基本脉络还是可以摸清。文章的题目是:“札幌地价疑团——插入城市再开发中的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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